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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传记"类型的诗

  • 两汉:司马迁

      韩子曰:“儒以文乱法,而侠以武犯禁。

    ”二者皆讥,而学士多称于世云。

    至如以术取宰相、卿、大夫,辅翼其世主,功名俱著于《春秋》,固无可言者。

    及若季次、原宪,闾巷人也,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,义不苟合当世,当世亦笑之。

    故季次、原宪,终身空室蓬户,褐衣疏食不厌。

    死而已四百余年,而弟子志之不倦。

    今游侠,其行虽不轨于正义,然其言必信,其行必果,已诺必诚,不爱其躯,赴士之厄困,既已存亡死生矣,而不矜其能。

    羞伐其德。

    盖亦有足多者焉。

      且缓急,人之所时有也。

    太史公曰:昔者虞舜窘于井廪,伊尹负于鼎俎,傅说匿于傅险,吕尚困于棘津,夷吾桎梏,百里饭牛,仲尼畏匡,菜色陈、蔡。

    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,犹然遭此灾,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?其遇害何可胜道哉!鄙人有言曰:“何知仁义,已享其利者为有德。

    ”故伯夷丑周,饿死首阳山,而文、武不以其故贬王;跖跻暴戾,其徒诵义无穷。

    由此观之,“窃钩者诛,窃国者侯;侯之门,仁义存。

    ”非虚言也。

    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,久孤于世,岂若卑论侪俗,与世浮沉而取荣名哉!而布衣之徒,设取予然诺,千里诵义,为死不顾世。

    此亦有所长,非苟而已也。

    故士穷窘而得委命,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?诚使乡曲之侠,予季次、原宪比权量力,效功于当世,不同日而论矣。

    要以功见言信,侠客之义,又曷可少哉!  古布衣之侠,靡得而闻已。

    近世延陵、孟尝、春申、平原、信陵之徒,皆因王者亲属,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,招天下贤者,显名诸侯,不可谓不贤者矣。

    比如顺风而呼,声非加疾,其势激也。

    至如闾巷之侠,修行砥名,声施于天下,莫不称贤,是为难耳!然儒、墨皆排摈不载。

    自秦以前,匹夫之侠,湮灭不见,余甚恨之。

    以余所闻,汉兴,有朱家、田仲、王公、剧孟、郭解之徒,虽时扞当世之文罔,然其私义,廉洁退让,有足称者。

    名不虚立,士不虚附。

    至如朋党宗强比周,设财役贫,豪暴侵凌孤弱,恣欲自快,游侠亦丑之。

    余悲世俗不察其意,而猥以朱家、郭解等,令与豪暴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。

  • 两汉:司马迁

      魏公子无忌者,魏昭王少子而魏安釐王异母弟也。

    昭王薨,安釐王即位,封公子为信陵君。

    是时范睢亡魏相秦,以怨魏齐故,秦兵围大梁,破魏华阳下军,走芒卯。

    魏王及公子患之。

    公子为人仁而下士,士无贤不肖皆谦而礼交之,不敢以其富贵骄士。

    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,致食客三千人。

    当是时,诸侯以公子贤,多客,不敢加兵谋魏十馀年。

      公子与魏王博,而北境传举烽,言“赵寇至,且入界”。

    魏王释博,欲召大臣谋。

    公子止王曰:“赵王田猎耳,非为寇也。

    ”复博如故。

    王恐,心不在博。

    居顷,复从北方来传言曰:“赵王猎耳,非为寇也。

    ”魏王大惊,曰:“公子何以知之?”公子曰:“臣之客有能深得赵王阴事者,赵王所为,客辄以报臣,臣以此知之。

    ”是后魏王畏公子之贤能,不敢任公子以国政。

    魏有隐士曰侯嬴,年七十,家贫,为大梁夷门监者。

    公子闻之,往请,欲厚遗之。

    不肯受,曰:“臣脩身洁行数十年,终不以监门困故而受公子财。

    ”公子于是乃置酒大会宾客。

    坐定,公子从车骑,虚左,自迎夷门侯生。

    侯生摄敝衣冠,直上载公子上坐,不让,欲以观公子。

    公子执辔愈恭。

    侯生又谓公子曰:“臣有客在市屠中,愿枉车骑过之。

    ”公子引车入巿,侯生下见其客朱亥,俾倪,故久立与其客语,微察公子。

    公子颜色愈和。

    当是时,魏将相宗室宾客满堂,待公子举酒。

    巿人皆观公子执辔。

    从骑皆窃骂侯生。

    侯生视公子色终不变,乃谢客就车。

    至家,公子引侯生坐上坐,遍赞宾客,宾客皆惊。

    酒酣,公子起,为寿侯生前。

      侯生因谓公子曰:“今日嬴之为公子亦足矣。

    嬴乃夷门抱关者也,而公子亲枉车骑,自迎嬴于众人广坐之中,不宜有所过,今公子故过之。

    然嬴欲就公子之名,故久立公子车骑巿中,过客以观公子,公子愈恭。

    巿人皆以嬴为小人,而以公子为长者能下士也。

    ”于是罢酒,侯生遂为上客。

    侯生谓公子曰:“臣所过屠者朱亥,此子贤者,世莫能知,故隐屠间耳。

    ”公子往数请之,朱亥故不复谢,公子怪之。

      魏安釐王二十年,秦昭王已破赵长平军,又进兵围邯郸。

    公子姊为赵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,数遗魏王及公子书,请救于魏。

    魏王使将军晋鄙将十万众救赵。

    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:“吾攻赵旦暮且下,而诸侯敢救者,已拔赵,必移兵先击之。

    ”魏王恐,使人止晋鄙,留军壁邺,名为救赵,实持两端以观望。

    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,让魏公子曰:“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,以公子之高义,为能急人之困。

    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,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!且公子纵轻胜,弃之降秦,独不怜公子姊邪?”公子患之,数请魏王,及宾客辩士说王万端。

    魏王畏秦,终不听公子。

    公子自度终不能得之于王,计不独生而令赵亡,乃请宾客,约车骑百馀乘,欲以客往赴秦军,与赵俱死。

      行过夷门,见侯生,具告所以欲死秦军状。

    辞决而行,侯生曰:“公子勉之矣,老臣不能从。

    ”公子行数里,心不快,曰:“吾所以待侯生者备矣,天下莫不闻,今吾且死而侯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,我岂有所失哉?”复引车还,问侯生。

    侯生笑曰:“臣固知公子之还也。

    ”曰:“公子喜士,名闻天下。

    今有难,无他端而欲赴秦军,譬若以肉投馁虎,何功之有哉?尚安事客?然公子遇臣厚,公子往而臣不送,以是知公子恨之复返也。

    ”公子再拜,因问。

    侯生乃屏人间语,曰:“嬴闻晋鄙之兵符常在王卧内,而如姬最幸,出入王卧内,力能窃之。

    嬴闻如姬父为人所杀,如姬资之三年,自王以下欲求报其父仇,莫能得。

    如姬为公子泣,公子使客斩其仇头,敬进如姬。

    如姬之欲为公子死,无所辞,顾未有路耳。

    公子诚一开口请如姬,如姬必许诺,则得虎符夺晋鄙军,北救赵而西却秦,此五霸之伐也。

    ”公子从其计,请如姬。

    如姬果盗晋鄙兵符与公子。

    公子行,侯生曰:“将在外,主令有所不受,以便国家。

    公子即合符,而晋鄙不授公子兵而复请之,事必危矣。

    臣客屠者朱亥可与俱,此人力士。

    晋鄙听,大善;不听,可使击之。

    ”于是公子泣。

    侯生曰:“公子畏死邪?何泣也?”公子曰:“晋鄙嚄唶宿将,往恐不听,必当杀之,是以泣耳,岂畏死哉?”于是公子请朱亥。

    朱亥笑曰:“臣乃市井鼓刀屠者,而公子亲数存之,所以不报谢者,以为小礼无所用。

    今公子有急,此乃臣效命之秋也。

    ”遂与公子俱。

    公子过谢侯生。

    侯生曰:“臣宜从,老不能。

    请数公子行日,以至晋鄙军之日,北乡自刭,以送公子。

    ”公子遂行。

      至邺,矫魏王令代晋鄙。

    晋鄙合符,疑之,举手视公子曰:“今吾拥十万之众,屯于境上,国之重任,今单车来代之,何如哉?”欲无听。

    朱亥袖四十斤铁椎,椎杀晋鄙,公子遂将晋鄙军。

    勒兵下令军中曰:“父子俱在军中,父归;兄弟俱在军中,兄归;独子无兄弟,归养。

    ”得选兵八万人,进兵击秦军。

    秦军解去,遂救邯郸,存赵。

    赵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于界,平原君负韊矢为公子先引。

    赵王再拜曰:“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。

    ”当此之时,平原君不敢自比于人。

    公子与侯生决,至军,侯生果北乡自刭。

      魏王怒公子之盗其兵符,矫杀晋鄙,公子亦自知也。

    已却秦存赵,使将将其军归魏,而公子独与客留赵。

    赵孝成王德公子之矫夺晋鄙兵而存赵,乃与平原君计,以五城封公子。

    公子闻之,意骄矜而有自功之色。

    客有说公子曰:“物有不可忘,或有不可不忘。

    夫人有德于公子,公子不可忘也;公子有德于人,愿公子忘之也。

    且矫魏王令,夺晋鄙兵以救赵,于赵则有功矣,于魏则未为忠臣也。

    公子乃自骄而功之,窃为公子不取也。

    ”于是公子立自责,似若无所容者。

    赵王埽除自迎,执主人之礼,引公子就西阶。

    公子侧行辞让,从东阶上。

    自言罪过,以负于魏,无功于赵。

    赵王侍酒至暮,口不忍献五城,以公子退让也。

    公子竟留赵。

    赵王以鄗为公子汤沐邑,魏亦复以信陵奉公子。

    公子留赵。

    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藏于博徒,薛公藏于卖浆家,公子欲见两人,两人自匿不肯见公子。

    公子闻所在,乃间步往从此两人游,甚欢。

    平原君闻之,谓其夫人曰:“始吾闻夫人弟公子天下无双,今吾闻之,乃妄从博徒卖浆者游,公子妄人耳。

    ”夫人以告公子。

    公子乃谢夫人去,曰:“始吾闻平原君贤,故负魏王而救赵,以称平原君。

    平原君之游,徒豪举耳,不求士也。

    无忌自在大梁时,常闻此两人贤,至赵,恐不得见。

    以无忌从之游,尚恐其不我欲也,今平原君乃以为羞,其不足从游。

    ”乃装为去。

    夫人具以语平原君。

    平原君乃免冠谢,固留公子。

    平原君门下闻之,半去平原君归公子,天下士复往归公子,公子倾平原君客。

    公子留赵十年不归。

    秦闻公子在赵,日夜出兵东伐魏。

    魏王患之,使使往请公子。

    公子恐其怒之,乃诫门下:“有敢为魏王使通者,死。

    ”宾客皆背魏之赵,莫敢劝公子归。

    毛公、薛公两人往见公子曰:“公子所以重于赵,名闻诸侯者,徒以有魏也。

    今秦攻魏,魏急而公子不恤,使秦破大梁而夷先王之宗庙,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?”语未及卒,公子立变色,告车趣驾归救魏。

    魏王见公子,相与泣,而以上将军印授公子,公子遂将。

    魏安釐王三十年,公子使使遍告诸侯。

    诸侯闻公子将,各遣将将兵救魏。

    公子率五国之兵破秦军于河外,走蒙骜。

    遂乘胜逐秦军至函谷关,抑秦兵,秦兵不敢出。

    当是时,公子威振天下,诸侯之客进兵法,公子皆名之,故世俗称魏公子兵法。

    秦王患之,乃行金万斤于魏,求晋鄙客,令毁公子于魏王曰:“公子亡在外十年矣,今为魏将,诸侯将皆属,诸侯徒闻魏公子,不闻魏王。

    公子亦欲因此时定南面而王,诸侯畏公子之威,方欲共立之。

    ”秦数使反间,伪贺公子得立为魏王未也。

    魏王日闻其毁,不能不信,后果使人代公子将。

    公子自知再以毁废,乃谢病不朝,与宾客为长夜饮,饮醇酒,多近妇女。

    日夜为乐饮者四岁,竟病酒而卒。

    其岁,魏安釐王亦薨。

    秦闻公子死,使蒙骜攻魏,拔二十城,初置东郡。

    其后秦稍蚕食魏,十八岁而虏魏王,屠大梁。

      高祖始微少时,数闻公子贤。

    及即天子位,每过大梁,常祠公子。

    高祖十二年,从击黥布还,为公子置守冢五家,世世岁以四时奉祠公子。

      太史公曰:吾过大梁之墟,求问其所谓夷门。

    夷门者,城之东门也。

    天下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,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隐者,不耻下交,有以也。

    名冠诸侯,不虚耳。

    高祖每过之而令民奉祠不绝也。

  • 两汉:司马迁

      夫学者载籍极博。

    尤考信于六艺。

    《诗》、《书》虽缺,然虞、夏之文可知也。

    尧将逊位,让于虞舜,舜、禹之间,岳牧咸荐,乃试之于位,典职数十年,功用既兴,然后授政。

    示天下重器,王者大统,传天下若斯之难也。

    而说者曰:“尧让天下于许由,许由不受,耻之逃隐。

    及夏之时,有卞随、务光者。

    ”此何以称焉?太史公曰:余登箕山,其上盖有许由冢云。

    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,如吴太伯、伯夷之伦详矣。

    余以所闻,由、光义至高,其文辞不少概见,何哉?孔子曰:“伯夷、叔齐,不念旧恶,怨是用希。

    ”“求仁得仁,又何怨乎?”余悲伯夷之意,睹轶诗可异焉。

    其传曰:伯夷、叔齐,孤竹君之二子也。

    父欲立叔齐。

    及父卒,叔齐让伯夷。

    伯夷曰:“父命也。

    ”遂逃去。

    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。

    国人立其中子。

    于是伯夷、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,“盍往归焉!”及至,西伯卒,武王载木主,号为文王,东伐纣。

    伯夷、叔齐叩马而谏曰:“父死不葬,爰及干戈,可谓孝乎?以臣弑君,可谓仁乎?”左右欲兵之。

    太公曰:“此义人也。

    ”扶而去之。

    武王已平殷乱,天下宗周,而伯夷、叔齐耻之,义不食周粟,隐于首阳山,采薇而食之。

    及饿且死,作歌,其辞曰:“登彼西山兮,采其薇矣。

    以暴易暴兮,不知其非矣。

    神农、虞、夏忽焉没兮,我安适归矣?于嗟徂兮,命之衰矣。

    ”遂饿死于首阳山。

    由此观之,怨邪非邪? 或曰:“天道无亲,常与善人。

    ”若伯夷、叔齐,可谓善人者非邪?积仁洁行,如此而饿死。

    且七十子之徒,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。

    然回也屡空,糟糠不厌,而卒蚤夭。

    天之报施善人,其何如哉?盗跖日杀不辜,肝人之肉,暴戾恣睢,聚党数千人,横行天下,竟以寿终,是遵何德哉?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。

    若至近世,操行不轨,专犯忌讳,而终身逸乐,富厚累世不绝。

    或择地而蹈之,时然后出言,行不由径,非公正不发愤,而遇祸灾者,不可胜数也。

    余甚惑焉,倘所谓天道,是邪非邪?  子曰:“道不同,不相为谋。

    ”亦各从其志也。

    故曰:“富贵如可求,虽执鞭之士,吾亦为之。

    如不可求,从吾所好。

    ”“岁寒,然后知松柏之后凋。

    ”举世混浊,清士乃见。

    岂以其重若彼,其轻若此哉?“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。

    ”贾子曰:“贪夫徇财,烈士徇名,夸者死权,众庶冯生。

    ”同明相照,同类相求。

    “云从龙,风从虎,圣人作而万物睹。

    ”伯夷、叔齐虽贤,得夫子而名益彰;颜渊虽笃学,附骥尾而行益显。

    岩穴之士,趋舍有时,若此类名湮灭而不称,悲夫。

    闾巷之人,欲砥行立名者,非附青云之士,恶能施于后世哉!

  • 两汉:司马迁

      管仲夷吾者,颍上人也。

    少时常与鲍叔牙游,鲍叔知其贤。

    管仲贫困,常欺鲍叔,鲍叔终善遇之,不以为言。

    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,管仲事公子纠。

    及小白立为桓公,公子纠死,管仲囚焉。

    鲍叔遂进管仲。

    管仲既用,任政于齐,齐桓公以霸,九合诸侯,一匡天下,管仲之谋也。

    管仲曰:“吾始困时,尝与鲍叔贾,分财利多自与,鲍叔不以我为贪,知我贫也。

    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,鲍叔不以我为愚,知时有利不利也。

    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,鲍叔不以我为不肖,知我不遇时。

    吾尝三战三走,鲍叔不以我怯,知我有老母也。

    公子纠败,召忽死之,吾幽囚受辱,鲍叔不以我为无耻,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。

    生我者父母,知我者鲍子也。

    ”鲍叔既进管仲,以身下之。

    子孙世禄于齐,有封邑者十余世,常为名大夫。

    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。

    管仲既任政相齐,以区区之齐在海滨,通货积财,富国强兵,与俗同好恶。

    故其称曰:“仓廪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,上服度则六亲固。

    四维不张,国乃灭亡。

    下令如流水之原,令顺民心。

    ”故论卑而易行。

    俗之所欲,因而予之;俗之所否,因而去之。

    其为政也,善因祸而为福,转败而为功。

    贵轻重,慎权衡。

    桓公实怒少姬,南袭蔡,管仲因而伐楚,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。

    桓公实北征山戎,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。

    于柯之会,桓公欲背曹沫之约,管仲因而信之,诸侯由是归齐。

    故曰:“知与之为取,政之宝也。

    ”管仲富拟于公室,有三归、反坫,齐人不以为侈。

    管仲卒,齐国遵其政,常强于诸侯。

    后百余年而有晏子焉。

    晏子晏平仲婴者,莱之夷维人也。

    事齐灵公、庄公、景公,以节俭力行重于齐。

    既相齐,食不重肉,妾不衣帛。

    其在朝,君语及之,即危言;语不及之,即危行。

    国有道,即顺命;无道,即衡命。

    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。

    越石父贤,在缧绁中。

    晏子出,遭之涂,解左骖赎之,载归。

    弗谢,入闺。

    久之,越石父请绝。

    晏子惧然,摄衣冠谢曰:“婴虽不仁,免子于缌何子求绝之速也?”石父曰:“不然。

    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。

    方吾在缧绁中,彼不知我也。

    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,是知己;知己而无礼,固不如在缧绁之中。

    ”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。

    为齐相,出,其御之妻从门闲而窥其夫。

    其夫为相御,拥大盖,策驷马,意气扬扬甚自得也。

    既而归,其妻请去。

    夫问其故。

    妻曰:“晏子长不满六尺,身相齐国,名显诸侯。

    今者妾观其出,志念深矣,常有以自下者。

    今子长八尺,乃为人仆御,然子之意自以为足,妾是以求去也。

    ”其后夫自抑损。

    晏子怪而问之,御以实对。

    晏子荐以为大夫。

    太史公曰:吾读管氏牧民、山高、乘马、轻重、九府,及晏子春秋,详哉其言之也。

    既见其著书,欲观其行事,故次其传。

    至其书,世多有之,是以不论,论其轶事。

    管仲世所谓贤臣,然孔子小之。

    岂以为周道衰微,桓公既贤,而不勉之至王,乃称霸哉?语曰“将顺其美,匡救其恶,故上下能相亲也”。

    岂管仲之谓乎?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,成礼然后去,岂所谓“见义不为无勇”者邪?至其谏说,犯君之颜,此所谓“进思尽忠,退思补过”者哉!假令晏子而在,余虽为之执鞭,所忻慕焉。

  • 两汉:司马迁

      屈原者,名平,楚之同姓也。

    为楚怀王左徒。

    博闻强志,明于治乱,娴于辞令。

    入则与王图议国事,以出号令;出则接遇宾客,应对诸侯。

    王甚任之。

      上官大夫与之同列,争宠而心害其能。

    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,屈平属草稿未定。

    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,屈平不与,因谗之曰:“王使屈平为令,众莫不知。

    每一令出,平伐其功,曰以为‘非我莫能为也。

    ’”王怒而疏屈平。

      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,谗谄之蔽明也,邪曲之害公也,方正之不容也,故忧愁幽思而作《离骚》。

    “离骚”者,犹离忧也。

    夫天者,人之始也;父母者,人之本也。

    人穷则反本,故劳苦倦极,未尝不呼天也;疾痛惨怛,未尝不呼父母也。

    屈平正道直行,竭忠尽智,以事其君,谗人间之,可谓穷矣。

    信而见疑,忠而被谤,能无怨乎?屈平之作《离骚》,盖自怨生也。

    《国风》好色而不淫,《小雅》怨诽而不乱。

    若《离骚》者,可谓兼之矣。

    上称帝喾,下道齐桓,中述汤、武,以刺世事。

    明道德之广崇,治乱之条贯,靡不毕见。

    其文约,其辞微,其志洁,其行廉。

    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,举类迩而见义远。

    其志洁,故其称物芳;其行廉,故死而不容。

    自疏濯淖污泥之中,蝉蜕于浊秽,以浮游尘埃之外,不获世之滋垢,皭然泥而不滓者也。

    推此志也,虽与日月争光可也。

      屈原既绌。

    其后秦欲伐齐,齐与楚从亲,惠王患之。

    乃令张仪佯去秦,厚币委质事楚,曰:“秦甚憎齐,齐与楚从亲,楚诚能绝齐,秦愿献商、於之地六百里。

    ”楚怀王贪而信张仪,遂绝齐,使使如秦受地。

    张仪诈之曰:“仪与王约六里,不闻六百里。

    ”楚使怒去,归告怀王。

    怀王怒,大兴师伐秦。

    秦发兵击之,大破楚师于丹、淅,斩首八万,虏楚将屈匄,遂取楚之汉中地。

    怀王乃悉发国中兵,以深入击秦,战于蓝田。

    魏闻之,袭楚至邓。

    楚兵惧,自秦归。

    而齐竟怒,不救楚,楚大困。

    明年,秦割汉中地与楚以和。

    楚王曰:“不愿得地,愿得张仪而甘心焉。

    ”张仪闻,乃曰:“以一仪而当汉中地,臣请往如楚。

    ”如楚,又因厚币用事者臣靳尚,而设诡辩于怀王之宠姬郑袖。

    怀王竟听郑袖,复释去张仪。

    是时屈原既疏,不复在位,使于齐,顾反,谏怀王曰:“何不杀张仪?”怀王悔,追张仪,不及。

      其后,诸侯共击楚,大破之,杀其将唐眜。

    时秦昭王与楚婚,欲与怀王会。

    怀王欲行,屈平曰:“秦,虎狼之国,不可信,不如毋行。

    ”怀王稚子子兰劝王行:“奈何绝秦欢!”怀王卒行。

    入武关,秦伏兵绝其后,因留怀王,以求割地。

    怀王怒,不听。

    亡走赵,赵不内。

    复之秦,竟死于秦而归葬。

      长子顷襄王立,以其弟子兰为令尹。

    楚人既咎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也。

    屈平既嫉之,虽放流,眷顾楚国,系心怀王,不忘欲反。

    冀幸君之一悟,俗之一改也。

    其存君兴国,而欲反复之,一篇之中,三致志焉。

    然终无可奈何,故不可以反。

    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。

      人君无愚智贤不肖,莫不欲求忠以自为,举贤以自佐。

    然亡国破家相随属,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,其所谓忠者不忠,而所谓贤者不贤也。

    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,故内惑于郑袖,外欺于张仪,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、令尹子兰,兵挫地削,亡其六郡,身客死于秦,为天下笑,此不知人之祸也。

    《易》曰:“井渫不食,为我心恻,可以汲。

    王明,并受其福。

    ”王之不明,岂足福哉!令尹子兰闻之,大怒。

    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。

    顷襄王怒而迁之。

    屈原至于江滨,被发行吟泽畔,颜色憔悴,形容枯槁。

    渔父见而问之曰:“子非三闾大夫欤?何故而至此?”屈原曰:“举世皆浊而我独清,众人皆醉而我独醒,是以见放。

    ”渔父曰:“夫圣人者,不凝滞于物,而能与世推移。

    举世皆浊,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?众人皆醉,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?何故怀瑾握瑜,而自令见放为?”屈原曰:“吾闻之,新沐者必弹冠,新浴者必振衣。

    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,受物之汶汶者乎?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。

    又安能以皓皓之白,而蒙世之温蠖乎?”乃作《怀沙》之赋。

    于是怀石,遂自投汨罗以死。

      屈原既死之后,楚有宋玉、唐勒、景差之徒者,皆好辞而以赋见称。

    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,终莫敢直谏。

    其后楚日以削,数十年竟为秦所灭。

    自屈原沉汨罗后百有馀年,汉有贾生,为长沙王太傅。

    过湘水,投书以吊屈原。

      太史公曰:“余读《离骚》、《天问》、《招魂》、《哀郢》,悲其志。

    适长沙,过屈原所自沉渊,未尝不垂涕,想见其为人。

    及见贾生吊之,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,何国不容,而自令若是!读《鵩鸟赋》,同死生,轻去就,又爽然自失矣。

  • 两汉:司马迁

      廉颇者,赵之良将也。

    赵惠文王十六年,廉颇为赵将,伐齐,大破之,取阳晋,拜为上卿,以勇气闻于诸侯。

    蔺相如者,赵人也,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。

      赵惠文王时,得楚和氏璧。

    秦昭王闻之,使人遗赵王书,愿以十五城请易璧。

    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:欲予秦,秦城恐不可得,徒见欺;欲勿予,即患秦兵之来。

    计未定,求人可使报秦者,未得。

    宦者令缪贤曰:“臣舍人蔺相如可使。

    ”王问:“何以知之?”对曰:“臣尝有罪,窃计欲亡走燕,臣舍人相如止臣,曰:‘君何以知燕王?’臣语曰:‘臣尝从大王与燕王会境上,燕王私握臣手,曰“愿结友”。

    以此知之,故欲往。

    ’相如谓臣曰:‘夫赵强而燕弱,而君幸于赵王,故燕王欲结于君。

    今君乃亡赵走燕,燕畏赵,其势必不敢留君,而束君归赵矣。

    君不如肉袒伏斧质请罪,则幸得脱矣。

    ’臣从其计,大王亦幸赦臣。

    臣窃以为其人勇士,有智谋,宜可使。

    ”于是王召见,问蔺相如曰:“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人之璧,可予不?”相如曰:“秦强而赵弱,不可不许。

    ”王曰:“取吾璧,不予我城,奈何?”相如曰:“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,曲在赵。

    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,曲在秦。

    均之二策,宁许以负秦曲。

    ”王曰:“谁可使者?”相如曰:“王必无人,臣愿奉璧往使。

    城入赵而璧留秦;城不入,臣请完璧归赵。

    ”赵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。

      秦王坐章台见相如,相如奉璧奏秦王。

    秦王大喜,传以示美人及左右,左右皆呼万岁。

    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,乃前曰:“璧有瑕,请指示王。

    ”王授璧,相如因持璧却立,倚柱,怒发上冲冠,谓秦王曰:“大王欲得璧,使人发书至赵王,赵王悉召群臣议,皆曰‘秦贪,负其强,以空言求璧,偿城恐不可得’。

    议不欲予秦璧。

    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,况大国乎!且以一璧之故逆强秦之欢,不可。

    于是赵王乃斋戒五日,使臣奉璧,拜送书于庭。

    何者?严大国之威以修敬也。

    今臣至,大王见臣列观,礼节甚倨;得璧,传之美人,以戏弄臣。

    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,故臣复取璧。

    大王必欲急臣,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!”相如持其璧睨柱,欲以击柱。

    秦王恐其破璧,乃辞谢固请,召有司案图,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。

    相如度秦王特以诈详为予赵城,实不可得,乃谓秦王曰:“和氏璧,天下所共传宝也,赵王恐,不敢不献。

    赵王送璧时,斋戒五日,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,设九宾于廷,臣乃敢上璧。

    ”秦王度之,终不可强夺,遂许斋五日,舍相如广成传。

    相如度秦王虽斋,决负约不偿城,乃使其从者衣褐,怀其璧,从径道亡,归璧于赵。

      秦王斋五日后,乃设九宾礼于廷,引赵使者蔺相如。

    相如至,谓秦王曰:“秦自缪公以来二十馀君,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。

    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,故令人持璧归,间至赵矣。

    且秦强而赵弱,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赵,赵立奉璧来。

    今以秦之强而先割十五都予赵,赵岂敢留璧而得罪于大王乎?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,臣请就汤镬,唯大王与群臣孰计议之。

    ”秦王与群臣相视而嘻。

    左右或欲引相如去,秦王因曰:“今杀相如,终不能得璧也,而绝秦赵之欢,不如因而厚遇之,使归赵,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秦邪!”卒廷见相如,毕礼而归之。

      相如既归,赵王以为贤大夫使不辱于诸侯,拜相如为上大夫。

    秦亦不以城予赵,赵亦终不予秦璧。

      其后秦伐赵,拔石城。

    明年,复攻赵,杀二万人。

     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,欲与王为好会于西河外渑池。

    赵王畏秦,欲毋行。

    廉颇、蔺相如计曰:“王不行,示赵弱且怯也。

    ”赵王遂行,相如从。

    廉颇送至境,与王诀曰:“王行,度道里会遇之礼毕,还,不过三十日。

    三十日不还,则请立太子为王,以绝秦望。

    ”王许之,遂与秦王会渑池。

    秦王饮酒酣,曰:“寡人窃闻赵王好音,请奏瑟。

    ”赵王鼓瑟。

    秦御史前书曰“某年月日,秦王与赵王会饮,令赵王鼓瑟”。

    蔺相如前曰:“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,请奏盆缻秦王,以相娱乐。

    ”秦王怒,不许。

    于是相如前进缻,因跪请秦王。

    秦王不肯击缻。

    相如曰:“五步之内,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!”左右欲刃相如,相如张目叱之,左右皆靡。

    于是秦王不怿,为一击缻。

    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“某年月日,秦王为赵王击缻”。

    秦之群臣曰:“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。

    ”蔺相如亦曰:“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。

    ”秦王竟酒,终不能加胜于赵。

    赵亦盛设兵以待秦,秦不敢动。

      既罢归国,以相如功大,拜为上卿,位在廉颇之右。

    廉颇曰:“我为赵将,有攻城野战之大功,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,而位居我上,且相如素贱人,吾羞,不忍为之下。

    ”宣言曰:“我见相如,必辱之。

    ”相如闻,不肯与会。

    相如每朝时,常称病,不欲与廉颇争列。

    已而相如出,望见廉颇,相如引车避匿。

    于是舍人相与谏曰:“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,徒慕君之高义也。

    今君与廉颇同列,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,恐惧殊甚,且庸人尚羞之,况于将相乎!臣等不肖,请辞去。

    ”蔺相如固止之,曰:“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?”曰:“不若也。

    ”相如曰:“夫以秦王之威,而相如廷叱之,辱其群臣,相如虽驽,独畏廉将军哉?顾吾念之,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,徒以吾两人在也。

    今两虎共斗,其势不俱生。

    吾所以为此者,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。

    ”廉颇闻之,肉袒负荆,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。

    曰:“鄙贱之人,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。

    ”卒相与欢,为刎颈之交。

  • 两汉:司马迁

      陈胜者,阳城人也,字涉。

    吴广者,阳夏人也,字叔。

    陈涉少时,尝与人佣耕,辍耕之垄上,怅恨久之,曰:“苟富贵,无相忘。

    ”佣者笑而应曰:“若为佣耕,何富贵也?”陈涉太息曰:“嗟乎!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!”  二世元年七月,发闾左谪戍渔阳,九百人屯大泽乡。

    陈胜﹑吴广皆次当行,为屯长。

    会天大雨,道不通,度已失期。

    失期,法皆斩。

    陈胜﹑吴广乃谋曰:“今亡亦死,举大计亦死;等死,死国可乎?”陈胜曰:“天下苦秦久矣。

    吾闻二世少子也,不当立,当立者乃公子扶苏。

    扶苏以数谏故,上使外将兵。

    今或闻无罪,二世杀之。

    百姓多闻其贤,未知其死也。

    项燕为楚将,数有功,爱士卒,楚人怜之。

    或以为死,或以为亡。

    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﹑项燕,为天下唱,宜多应者。

    ”吴广以为然。

    乃行卜。

    卜者知其指意,曰:“足下事皆成,有功。

    然足下卜之鬼乎!”陈胜﹑吴广喜,念鬼,曰:“此教我先威众耳。

    ”乃丹书帛曰“陈胜王”,置人所罾鱼腹中。

    卒买鱼烹食,得鱼腹中书,固以怪之矣。

    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,夜篝火,狐鸣呼曰:“大楚兴,陈胜王。

    ”卒皆夜惊恐。

    旦日,卒中往往语,皆指目陈胜。

      吴广素爱人,士卒多为用者。

    将尉醉,广故数言欲亡,忿恚尉,令辱之,以激怒其众。

    尉果笞广。

    尉剑挺,广起,夺而杀尉。

    陈胜佐之,并杀两尉。

    召令徒属曰:“公等遇雨,皆已失期,失期当斩。

    藉第令毋斩,而戍死者固十六七。

    且壮士不死即已,死即举大名耳,王侯将相宁nìng有种乎!”徒属皆曰:“敬受命。

    ”乃诈称公子扶苏﹑项燕,从民欲也。

    袒右,称大楚。

    为坛而盟,祭以尉首。

    陈胜自立为将军,吴广为都尉。

    攻大泽乡,收而攻蕲qí。

    蕲下,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。

    攻铚、酂、苦、柘、谯皆下之。

    行收兵。

    比至陈,车六七百乘,骑千余,卒数万人。

    攻陈,陈守令皆不在,独守丞与战谯门中。

    弗胜,守丞死,乃入据陈。

    数日,号令召三老﹑豪杰与皆来会计事。

    三老﹑豪杰皆曰:“将军身被坚执锐,伐无道,诛暴秦,复立楚国之社稷jì,功宜为王。

    ”陈涉乃立为王,号为张楚。

    当此时,诸郡县苦秦吏者,皆刑其长吏,杀之以应陈涉。

    乃以吴叔为假王,监诸将以西击荥阳。

    令陈人武臣、张耳、陈馀徇赵地,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。

    当此时,楚兵数千人为聚者,不可胜数。

      葛婴至东城,立襄强为楚王。

    婴后闻陈王已立,因杀襄强,还报。

    至陈,陈王诛杀葛婴。

    陈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。

    吴广围荥阳。

    李由为三川守,守荥阳,吴叔弗能下。

    陈王征国之豪杰与计,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。

      周文,陈之贤人也,尝为项燕军视日,事春申君,自言习兵,陈王与之将军印,西击秦。

    行收兵至关,车千乘,卒数十万,至戏,军焉。

    秦令少府章邯免郦山徒﹑人奴产子生,悉发以击楚大军,尽败之。

    周文败,走出关,止次曹阳二三月。

    章邯追败之,复走次渑池十余日。

    章邯击,大破之。

    周文自刭,军遂不战。

      武臣到邯郸,自立为赵王,陈馀为大将军,张耳、召骚为左右丞相。

    陈王怒,捕系武臣等家室,欲诛之。

    柱国曰:“秦未亡而诛赵王将相家属,此生一秦也。

    不如因而立之。

    ”陈王乃遣使者贺赵,而徙系武臣等家属宫中,而封耳子张敖为成都君,趣赵兵,亟入关。

    赵王将相相与谋曰:“王王赵,非楚意也。

    楚已诛秦,必加兵於赵。

    计莫如毋西兵,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广也。

    赵南据大河,北有燕、代,楚虽胜秦,不敢制赵。

    若楚不胜秦,必重赵。

    赵乘秦之弊,可以得志于天下。

    ”赵王以为然,因不西兵,而遣故上谷卒史韩广将兵北徇燕地。

      燕故贵人豪杰谓韩广曰:“楚已立王,赵又已立王。

    燕虽小,亦万乘之国也,原将军立为燕王。

    ”韩广曰:“广母在赵,不可。

    ”燕人曰:“赵方西忧秦,南忧楚,其力不能禁我。

    且以楚之彊,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,赵独安敢害将军之家!”韩广以为然,乃自立为燕王。

    居数月,赵奉燕王母及家属归之燕。

      当此之时,诸将之徇地者,不可胜数。

    周市北徇地至狄,狄人田儋杀狄令,自立为齐王,以齐反击周市。

    市军散,还至魏地,欲立魏后故宁陵君咎为魏王。

    时咎在陈王所,不得之魏。

    魏地已定,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,周市不肯。

    使者五反,陈王乃立宁陵君咎为魏王,遣之国。

    周市卒为相。

      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:“周章军已破矣,秦兵旦暮至,我围荥阳城弗能下,秦军至,必大败。

    不如少遗兵,足以守荥阳,悉精兵迎秦军。

    今假王骄,不知兵权,不可与计,非诛之,事恐败。

    ”因相与矫王令以诛吴叔,献其首于陈王。

    陈王使使赐田臧楚令尹印,使为上将。

    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城,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。

    与战,田臧死,军破。

    章邯进兵击李归等荥阳下,破之,李归等死。

      阳城人邓说将兵居郯,章邯别将击破之,邓说军散走陈。

    铚人伍徐将兵居许,章邯击破之,伍徐军皆散走陈。

    陈王诛邓说。

      陈王初立时,陵人秦嘉﹑铚人董譄﹑符离人朱鸡石﹑取虑人郑布﹑徐人丁疾等皆特起,将兵围东海守庆于郯。

    陈王闻,乃使武平君畔为将军,监郯下军。

    秦嘉不受命,嘉自立为大司马,恶属武平君。

    告军吏曰:“武平君年少,不知兵事,勿听!”因矫以王命杀武平君畔。

      章邯已破伍徐,击陈,柱国房君死。

    章邯又进兵击陈西张贺军。

    陈王出监战,军破,张贺死。

      腊月,陈王之汝阴,还至下城父,其御庄贾杀以降秦。

    陈胜葬砀,谥曰隐王。

      陈王故涓人将军吕臣为仓头军,起新阳,攻陈下之,杀庄贾,复以陈为楚。

      初,陈王至陈,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,入武关。

    留已徇南阳,闻陈王死,南阳复为秦。

    宋留不能入武关,乃东至新蔡,遇秦军,宋留以军降秦。

    秦传留至咸阳,车裂留以徇。

      秦嘉等闻陈王军破出走,乃立景驹为楚王,引兵之方与,欲击秦军定陶下。

    使公孙庆使齐王,欲与并力俱进。

    齐王曰:“闻陈王战败,不知其死生,楚安得不请而立王!”公孙庆曰:“齐不请楚而立王,楚何故请齐而立王!且楚首事,当令于天下。

    ”田儋诛杀公孙庆。

      秦左右校复攻陈,下之。

    吕将军走,收兵复聚。

    鄱盗当阳君黥布之兵相收,复击秦左右校,破之青波,复以陈为楚。

    会项梁立怀王孙心为楚王。

      陈胜王凡六月。

    已为王,王陈。

    其故人尝与佣耕者闻之,之陈,扣宫门曰:“吾欲见涉。

    ”宫门令欲缚之。

    自辩数,乃置,不肯为通。

    陈王出,遮道而呼涉。

    陈王闻之,乃召见,载与俱归。

    入宫,见殿屋帷帐,客曰:“夥颐!涉之为王沉沉者!”楚人谓多为伙,故天下传之,夥涉为王,由陈涉始。

    客出入愈益发舒,言陈王故情。

    或说陈王曰:“客愚无知,颛妄言,轻威。

    ”陈王斩之。

    诸陈王故人皆自引去,由是无亲陈王者。

    陈王以朱房为中正,胡武为司过,主司群臣。

    诸将徇地,至,令之不是者,系而罪之,以苛察为忠。

    其所不善者,弗下吏,辄自治之。

    陈王信用之。

    诸将以其故不亲附,此其所以败也。

      陈胜虽已死,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,由涉首事也。

    高祖时为陈涉置守頉三十家砀,至今血食。

      褚先生曰:地形险阻,所以为固也;兵革刑法,所以为治也。

    犹未足恃也。

    夫先王以仁义为本,而以固塞文法为枝叶,岂不然哉!吾闻贾生之称曰:  “秦孝公据肴函之固,拥雍州之地,君臣固守,以窥周室,有席卷天下、包举宇内、囊括四海之意,并吞八荒之心。

    当是时也,商君佐之,内立法度,务耕织,修守战之具;外连衡而斗诸侯。

    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。

      “孝公既没,惠文、武、昭襄蒙故业因遗策,南取汉中,西举巴蜀,东割膏腴之地,收要害之郡。

    诸侯恐惧,会盟而谋弱秦,不爱珍器、重宝、肥饶之地,以致天下之士,合从缔交,相与为一。

    当此之时,齐有孟尝,赵有平原,楚有春申,魏有信陵。

    此四君者,皆明智而忠信,宽厚而爱人,尊贤而重士,约从离横,兼韩、魏、燕、赵、宋、卫、中山之众。

    于是六国之士,有宁越、徐尚、苏秦、杜赫之属为之谋,齐明、周最、陈轸、召滑、楼缓、翟景、苏厉、乐毅之徒通其意,吴起、孙膑、带佗、倪良、王廖、田忌、廉颇、赵奢之伦制其兵。

    尝以十倍之地,百万之众,叩关而攻秦。

    秦人开关而延敌,九国之师逡巡遁逃而不敢进。

    秦无亡矢遗镞之费,而天下诸侯已困矣。

    于是从散约解,争割地以赂秦。

    秦有余力而制其弊,追亡逐北,伏尸百万,流血飘橹。

    因利乘便,宰割天下,分裂河山。

    强国请服,弱国入朝。

      “施及孝文王、庄襄王,享国之日浅,国家无事。

      “及至始皇,奋六世之余烈,振长策而御宇内,吞二周而亡诸侯,履至尊而制六合,执敲朴以鞭笞天下,威振四海。

    南取百越之地,以为桂林、象郡。

    百越之君,俯首系颈,委命下吏。

    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,却匈奴七百余里。

    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,士不敢弯弓而报怨。

    于是废先王之道,燔百家之言,以愚黔首;隳名城,杀豪俊,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,销锋鍉,铸以为金人十二,以弱天下之民。

    然后践华为城,因河为池,据亿丈之城、临不测之溪以为固。

    良将劲驽,守要害之处;信臣精卒,陈利兵而谁何。

    天下已定,始皇之心,自以为关中之固,金城千里,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。

      “始皇既没,余威震于殊俗。

    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,氓隶之人,而迁徙之徒也;材能不及中人,非有仲尼、墨翟之贤,陶朱、猗顿之富。

    蹑足行伍之间,倔起阡陌之中,率罢散之卒,将数百之众,转而攻秦,斩木为兵,揭竿为旗,天下云集而响应,赢粮而景从。

    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。

      “且夫天下非小弱也,雍州之地,肴函之固,自若也;陈涉之位,非尊于齐、楚、燕、赵、韩、魏、宋、卫、中山之君也;锄耰棘矜,不铦于钩戟长铩也;适戍之众,非抗于九国之师也;深谋远虑,行军用兵之道,非及向时之士也。

    然而成败异变,功业相反。

    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,比权量力,则不可同年而语矣。

    然秦以区区之地,致万乘之势,序八州而朝同列,百有余年矣。

    然后以六合为家,肴函为宫。

    一夫作难而七庙隳,身死人手,为天下笑者,何也?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。

    ”  【索隐述赞】天下匈匈,海内乏主,掎鹿争捷,瞻乌爰处。

    陈胜首事,厥号张楚。

    鬼怪是凭,鸿鹄自许。

    葛婴东下,周文西拒。

    始亲朱房,又任胡武。

    伙颐见杀,腹心不与。

    庄贾何人,反噬城父!

  • 南北朝:范晔

      河南乐羊子之妻者,不知何氏之女也。

      羊子尝行路,得遗金一饼,还以与妻。

    妻曰:“妾闻志士不饮‘ 盗泉’之水,廉者不受嗟来之食,况拾遗求利,以污其行乎!”羊子大惭,乃捐金于野,而远寻师学。

      一年来归,妻跪问其故,羊子曰:“久行怀思,无它异也。

    ”妻乃引刀趋机而言曰:“此织生自蚕茧,成于机杼。

    一丝而累,以至于寸,累寸不已,遂成丈匹。

    今若断斯织也,则捐失成功,稽废时日。

    夫子积学,当‘日知其所亡’,以就懿德;若中道而归,何异断斯织乎?”羊子感其言,复还终业,遂七年不返。

      尝有它舍鸡谬入园中,姑盗杀而食之,妻对鸡不餐而泣。

    姑怪问其故。

    妻曰:“自伤居贫,使食有它肉。

    ”姑竟弃之。

    后盗欲有犯妻者,乃先劫其姑。

    妻闻,操刀而出。

    盗人曰:“释汝刀从我者可全,不从我者,则杀汝姑。

    ”妻仰天而叹,举刀刎颈而死。

    盗亦不杀其姑。

    太守闻之,即捕杀贼盗,而赐妻缣帛,以礼葬之,号曰“贞义”。

  • 两汉:班固

      霍光,字子孟,票骑将军去病弟也。

    父中孺,河东平阳人也,以县吏给事平阳侯家,与侍者卫少儿私通而生去病。

    中孺吏毕归家,娶妇生光,因绝不相闻。

    久之,少儿女弟子夫得幸于武帝,立为皇后,去病以皇后姊子贵幸。

    既壮大,乃自知父为霍中孺,未及求问,会为票骑将军击匈奴,道出河东,河东太守郊迎,负弩矢先驱至平阳传舍,遣吏迎霍中孺。

    中孺趋入拜谒,将军迎拜,因跪曰:“去病不早自知为大人遗体也。

    ”中孺扶服叩头,曰:“老臣得托命将军,此天力也。

    ”去病大为中孺买田宅奴婢而去。

    还,复过焉,乃将光西至长安,时年十余岁,任光为郎,稍迁诸曹侍中。

    去病死后,光为奉车都尉光禄大夫,出则奉车,入侍左右,出入禁闼二十余年,小心谨慎,未尝有过,甚见亲信。

    征和二年,卫太子为江充所败,而燕王旦、广陵王胥皆多过失。

    是时上年老,宠姬钩弋赵倢伃有男,上心欲以为嗣,命大臣辅之。

    察群臣唯光任大重,可属社稷。

    上乃使黄门画者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以赐光。

    后元二年春,上游五柞宫,病笃,光涕泣问曰:“如有不讳,谁当嗣者?”上曰:“君未谕前画意邪?立少子,君行周公之事。

    ”上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,日磾为车骑将军,及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,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,皆拜卧内床下,受遗诏辅少主。

    明日,武帝崩,太子枭尊号,是为孝昭皇帝。

    帝年八岁,政事一决于光。

    遗诏封光为博陆侯。

      光为人沉静详审,长才七尺三寸,白皙,疏眉目,美须髯。

    每出入下殿门,止进有常处,郎仆射窃识视之,不失尺寸,其资性端正如此。

    初辅幼主,政自己出,天下想闻其风采。

    殿中尝有怪,一夜群臣相惊,光召尚符玺郎郎不肯授光。

    光欲夺之,郎按剑曰:“臣头可得,玺不可得也!”光甚谊之。

    明日,诏增此郎秩二等。

    众庶莫不多光。

      光与左将军桀结婚相亲,光长女为桀子安妻,有女年与帝相配,桀因帝姊鄂邑盖主内安女后宫为倢伃,数月立为皇后。

    父安为票骑将军,封桑乐侯。

    光时休沐出,桀辄入代光决事。

    桀父子既尊盛,而德长公主。

    公主内行不修,近幸河间丁外人。

    桀、安欲为外人求封,幸依国家故事以列侯尚公主者,光不许。

    又为外人求光禄大夫,欲令得召见,又不许。

    长主大以是怨光。

    而桀、安数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,亦惭。

    自先帝时,桀已为九卿,位在光右。

    及父子并为将军,有椒房中宫之重,皇后亲安女,光乃其外祖,而顾专制朝事,由是与光争权。

      燕王旦自以昭帝兄,常怀怨望。

    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盐铁,为国兴利,伐其功,欲为子弟得官,亦怨恨光。

    于是盖主、上官桀、安及弘羊皆与燕王旦通谋,诈令人为燕王上书,言光出都肄羽林,道上称跸,太官先置;又引苏武前使匈奴,拘留二十年不降,还乃为典属国,而大将军长史敞亡功为搜粟都尉;又擅调益莫府校尉;光专权自恣,疑有非常,臣旦愿归符玺,入宿卫,察奸臣变。

    候司光出沐日奏之。

    桀欲从中下其事,桑弘羊当与诸大臣共执退光。

    书奏,帝不肯下。

      明旦,光闻之,止画室中不入。

    上问:“大将军安在?”左将军桀对曰:“以燕王告其罪,故不敢入。

    ”有诏召大将军。

    光入,免冠军顿首谢,上曰:“将军冠。

    朕知是书诈也,将军亡罪。

    ”光曰:“陛下何以知之?”上曰:“将军之广明,都郎属耳。

    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,燕王何以得知之?且将军为非,不须校尉。

    ”是时帝年十四,尚书左右皆惊,而上书者果亡,捕之甚急。

    桀等惧,白上:“小事不足遂。

    ”上不听。

      后桀党与有谮光者,上辄怒曰:“大将军忠臣,先帝所属以辅朕身,敢有毁者坐之。

    ”自是桀等不敢复言,乃谋令长公主置酒请光,伏兵格杀之,因废帝,迎立燕王为天子。

    事发觉,光尽诛桀、安、弘羊、外人宗族。

    燕王、盖主皆自杀。

    光威震海内。

    昭帝既冠,遂委任光,迄十三年,百姓充实,四夷宾服。

      元平元年,昭帝崩,亡嗣。

    武帝六男独有广陵王胥在,群臣议所立,咸持广陵王。

    王本以行失道,先帝所不用。

    光内不自安。

    郎有上书言:“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,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,唯在所宜,虽废长立少可也。

    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。

    ”言合光意。

    光以其书视丞相敞等,擢郎为九江太守,即日承皇太后诏,遣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、宗正德、光禄大夫吉、中郎将利汉迎昌邑王贺。

      贺者,武帝孙,昌邑哀王子也。

    既至,即位,行淫乱。

    光忧懑,独以问所亲故吏大司农田延年。

    延年曰:“将军为国柱石,审此人不可,何不建白太后,更选贤而立之?”光曰:“今欲如是,于古尝有此否?”延年曰:“伊尹相殷,废太甲以安宗庙,后世称其忠。

    将军若能行此,亦汉之伊尹也。

    ”光乃引延年给事中,阴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计,遂召丞相、御史、将军、列侯、中二千石、大夫、博士会议未央宫。

    光曰:“昌邑王行昏乱,恐危社稷,如何?”群臣皆惊鄂失色,莫敢发言,但唯唯而已。

    田延年前,离席按剑,曰:“先帝属将军以幼孤,寄将军以天下,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。

    今群下鼎沸,社稷将倾,且汉之传谥常为孝者,以长有天下,令宗庙血食也。

    如令汉家绝祀,将军虽死,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?今日之议,不得旋踵。

    群臣后应者,臣请剑斩之。

    ”光谢曰:“九卿责光是也。

    天下匈匈不安,光当受难。

    ”于是议者皆叩头,曰:“万姓之命在于将军,唯大将军令。

    ”  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,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。

    皇太后乃车驾幸未央承明殿,诏诸禁门毋内昌邑群臣。

    王入朝太后还,乘辇欲归温室,中黄门宦者各持门扇,王入,门闭,昌邑群臣不得入。

    王曰:“何为?”大将军跪曰:“有皇太后诏,毋内昌邑群臣。

    ”王曰:“徐之,何乃惊人如是!”光使尽驱出昌邑群臣,置金马门外。

    车骑将军安世将羽林骑收缚二百余人,皆送廷尉诏狱。

    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。

    光敕左右:“谨宿卫,卒有物故自裁,令我负天下,有杀主名。

    ”王尚未自知当废,谓左右:“我故群臣从官安得罪,而大将军尽系之乎?”顷之,有太后诏召王。

    王闻召,意恐,乃曰:“我安得罪而召我哉!”太后被珠襦,盛服坐武帐中,侍御数百人皆持兵,期门武士陛戟,陈列殿下。

    群臣以次上殿,召昌邑王伏前听诏。

    光与群臣连名奏王,……荒淫迷惑,失帝王礼谊,乱汉制度,……当废。

    ……皇太后诏曰:“可。

    ”光令王起拜受诏,王曰:“闻天子有争臣七人,虽无道不失天下。

    ”光曰:“皇太后诏废,安得天子!”乃即持其手,解脱其玺组,奉上太后,扶王下殿,出金马门,群臣随送。

    王西面拜,曰:“愚戆不任汉事。

    ”起就乘舆副车。

    大将军光送至昌邑邸,光谢曰:“王行自绝于天,臣等驽怯,不能杀身报德。

    臣宁负王,不敢负社稷。

    愿王自爱,臣长不复见左右。

    ”光涕泣而去。

    群臣奏言:“古者废放之人屏于远方,不及以政,请徙王贺汉中房陵县。

    ”太后诏归贺昌邑,赐汤沐邑二千户。

    昌邑群臣坐亡辅导之谊,陷王于恶,光悉诛杀二百余人。

    出死,号呼市中曰:“当断不断,反受其乱。

    ”  光坐庭中,会丞相以下议定所立。

    广陵王已前不用,及燕刺王反诛,其子不在议中。

    近亲唯有卫太子孙号皇曾孙在民间,咸称述焉。

    光遂与丞相敞等上奏曰:“《礼》曰:‘人道亲亲故尊祖,尊祖故敬宗。

    ’大宗亡嗣,择支子孙贤者为嗣。

    孝武皇帝曾孙病已,武帝时有诏掖庭养视,至今年十八,师受《诗》、《论语》、《孝经》,躬行节俭,慈仁爱人,可以嗣孝昭皇帝后,奉承祖宗庙,子万姓。

    臣昧死以闻。

    ”皇太后诏曰:“可。

    ”光遣宗正刘德至曾孙家尚冠里,洗沐赐御衣,太仆以軨车迎曾孙就斋宗正府,入未央宫见皇太后,封为阳武侯。

    而光奉上皇帝玺绶,谒于高庙,是为孝宣皇帝。

      明年,下诏曰:“夫褒有德,赏元功,古今通谊也。

    大司马大将军光宿卫忠正,宣德明恩,守节秉谊,以安宗庙。

    其以河北、东武阳益封光万七千户。

    ”与故所食凡二万户。

    赏赐前后黄金七千斤,钱六千万,杂缯三万匹,奴婢百七十人,马二千匹,甲第一区。

      自昭帝时,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中郎将,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,领胡越兵。

    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,昆弟、诸婿、外孙皆奉朝请,为诸曹大夫,骑都尉、给事中。

    党亲连体,根据于朝廷。

    光自后元秉持万机,及上即位,乃归政。

    上谦让不受,诸事皆先关白光,然后奏御天子。

    光每朝见,上虚己敛容,礼下之已甚。

      光秉政前后二十年。

    地节二年春病笃,车驾自临问光病,上为之涕泣。

    光上书谢恩曰:“愿分国邑三千户,以封兄孙奉车都尉山为列侯,奉兄骠骑将军去病祀。

    ”事下丞相御史,即日拜光子禹为右将军。

      光薨,上及皇太后亲临光丧。

    太中大夫任宣与侍御史五人持节护丧事。

    中二千石治莫府冢上。

    赐金钱、缯絮、绣被百领,衣五十箧,璧珠玑玉衣,梓宫、便房、黄肠题凑各一具,枞木外臧椁十五具。

    东园温明,皆如乘舆制度。

    载光尸柩以辒辌车,黄屋在纛,发材官轻车北军五校士军陈至茂陵,以送其葬。

    谥曰宣成侯。

    发三河卒穿复士,起冢祠堂。

    置园邑三百家,长丞奉守如旧法。

      初,霍氏指西汉权臣霍光子孙奢侈,茂陵徐生曰:“霍氏必亡。

    夫奢则不逊,不逊必侮上;侮上者,逆道也。

    在人之右,众必害之。

    霍氏秉权日久,害之者多矣。

    天下害之,而又行以逆道,不亡何待!”乃上疏,言:“霍氏泰盛;陛下即爱厚之,宜以时抑制,无使至亡。

    ”书三上,辄报闻。

      其后,霍氏诛灭,而告霍氏者皆封。

    人为徐生上书曰:“臣闻客有过主人者,见其灶直突注:突,烟囱,傍有积薪。

    客谓主人:‘更为曲突,远徙其薪;不者,且有火患。

    ’主人嘿然不应。

    俄而家果失火,邻里共救之,幸而得息。

    于是杀牛置酒,谢其邻人。

    灼烂者在于上行,余各以功次座,而不录言曲突者。

    人谓主人曰:‘乡使听客之言,不费牛酒,终亡火患。

    今论功而请宾,曲突徙薪无恩泽,焦头烂额为上客耶?’主人乃寤而请之。

    今茂陵徐福数上书言霍氏且有变,宜防绝之。

    乡使福说得行,则国亡裂土出爵之费,臣亡逆乱诛灭之败。

    往事既已,而福独不蒙其功。

    唯陛下察之——贵徙薪曲突之策,使居焦发灼烂之右。

    ”上乃赐福帛十匹,后以为郎。

      宣帝始立,谒见高庙,大将军霍光从骖乘,上内严惮之,若有芒刺在背。

    后车骑将军张安世代光骖乘,天子从容肆体,甚安近焉。

    及光身死。

    而宗族竟诛。

    故俗传之曰:“威震主者不畜。

    霍氏之祸,萌于骖乘。

    ”  赞曰:霍光以结发内侍,起于阶闼之间,确然秉志,谊形于主。

    受襁褓之托,任汉室之寄,当庙堂,拥幼君,摧燕王,仆上官,因权制敌,以成其忠。

    处废置之际,临大节而不可夺,遂匡国家,安社稷。

    拥昭立宣,光为师保,虽周公、阿衡,何以加此!然光不学亡术,暗于大理,阴妻邪谋,立女为后,湛溺盈溢之欲,以增颠覆之祸,死财三年,宗族诛夷,哀哉!昔霍叔封于晋,晋即河东,光岂其苗裔乎?金日磾夷狄亡国,羁虏汉庭,而以笃敬寤主,忠信自著,勒功上将,传国后嗣,世名忠孝,七世内侍,何其盛也!本以休屠作金人为祭天主,故因赐姓金氏云。

  • 两汉:班固

      武字子卿,少以父任,兄弟并为郎,稍迁至栘中厩监。

    时汉连伐胡,数通使相窥观。

    匈奴留汉使郭吉、路充国等前后十余辈,匈奴使来,汉亦留之以相当。

    天汉元年,且鞮侯单于初立,恐汉袭之,乃曰:「汉天子我丈人行也。

    」尽归汉使路充国等。

    武帝嘉其义,乃遣武以中郎将使持节送匈奴使留在汉者,因厚赂单于,答其善意。

      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余人俱。

    既至匈奴,置币遗单于;单于益骄,非汉所望也。

    方欲发使送武等,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谋反匈奴中。

    缑王者,昆邪王姊子也,与昆邪王俱降汉,后随浞野侯没胡中,及卫律所将降者,阴相与谋,劫单于母阏氏归汉。

    会武等至匈奴。

    虞常在汉时,素与副张胜相知,私候胜曰:「闻汉天子甚怨卫律,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,吾母与弟在汉,幸蒙其赏赐。

    」张胜许之,以货物与常。

    后月余,单于出猎,独阏氏子弟在。

    虞常等七十余人欲发,其一人夜亡告之。

    单于子弟发兵与战,缑王等皆死,虞常生得。

      单于使卫律治其事。

    张胜闻之,恐前语发,以状语武。

    武曰:「事如此,此必及我,见犯乃死,重负国!」欲自杀,胜惠共止之。

    虞常果引张胜。

    单于怒,召诸贵人议,欲杀汉使者。

    左伊秩訾曰:「即谋单于,何以复加?宜皆降之。

    」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。

    武谓惠等:「屈节辱命,虽生何面目以归汉?」引佩刀自刺。

    卫律惊,自抱持武。

    驰召医,凿地为坎,置煴火,覆武其上,蹈其背,以出血。

    武气绝,半日复息。

    惠等哭,舆归营。

    单于壮其节,朝夕遣人候问武,而收系张胜。

      武益愈。

    单于使使晓武,会论虞常,欲因此时降武。

    剑斩虞常已,律曰:「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,当死;单于募降者,赦罪。

    」举剑欲击之,胜请降。

    律谓武曰:「副有罪,当相坐。

    」武曰:「本无谋,又非亲属,何谓相坐?」复举剑拟之,武不动。

    律曰:「苏君,律前负汉归匈奴,幸蒙大恩,赐号称王,拥众数万,马畜弥山,富贵如此。

    苏君今日降,明日复然。

    空以身膏草野,谁复知之?」武不应。

    律曰:「君因我降,与君为兄弟;今不听吾计,后虽复欲见我,尚可得乎?」武骂律曰:「汝为人臣子,不顾恩义,畔主背亲,为降虏于蛮夷,何以女为见?且单于信女,使决人死生,不平心持正,反欲斗两主观祸败。

    南越杀汉使者,屠为九郡;宛王杀汉使者,头县北阙;朝鲜杀汉使者,即时诛灭。

    独匈奴未耳。

    若知我不降明,欲令两国相攻,匈奴之祸,从我始矣!」律知武终不可胁,白单于。

    单于愈益欲降之。

    乃幽武置大窖中,绝不饮食。

    天雨雪。

    武卧,啮雪与旃毛并咽之,数日不死。

    匈奴以为神,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,使牧羝。

    羝乳,乃得归。

    别其官属常惠等,各置他所。

      武既至海上,廪食不至,掘野鼠去屮实而食之。

    杖汉节牧羊,卧起操持,节旄尽落。

    积五、六年,单于弟于靬王弋射海上。

    武能网纺缴,檠弓弩,于靬王爱之,给其衣食。

    三岁余,王病,赐武马畜、服匿、穹庐。

    王死后,人众徙去。

    其冬,丁令盗武牛羊,武复穷厄。

      初,武与李陵俱为侍中。

    武使匈奴明年,陵降,不敢求武。

    久之,单于使陵至海上,为武置酒设乐。

    因谓武曰:「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,故使陵来说足下,虚心欲相待。

    终不得归汉,空自苦亡人之地,信义安所见乎?前长君为奉车,从至雍棫阳宫,扶辇下除,触柱,折辕,劾大不敬,伏剑自刎,赐钱二百万以葬。

    孺卿从祠河东後土,宦骑与黄门驸马争船,推堕驸马河中,溺死,宦骑亡。

    诏使孺卿逐捕。

    不得,惶恐饮药而死。

    来时太夫人已不幸,陵送葬至阳陵。

    子卿妇年少,闻已更嫁矣。

    独有女弟二人,两女一男,今复十余年,存亡不可知。

    人生如朝露,何久自苦如此?陵始降时,忽忽如狂,自痛负汉;加以老母系保宫。

    子卿不欲降,何以过陵?且陛下春秋高,法令亡常,大臣亡罪夷灭者数十家,安危不可知。

    子卿尚复谁为乎?愿听陵计,勿复有云!」  武曰:「武父子亡功德,皆为陛下所成就,位列将,爵通侯,兄弟亲近,常愿肝脑涂地。

    今得杀身自效,虽蒙斧钺汤镬,诚甘乐之。

    臣事君,犹子事父也。

    子为父死,亡所恨,愿无复再言。

    」陵与武饮数日,复曰:「子卿,壹听陵言。

    」武曰:「自分已死久矣!王必欲降武,请毕今日之欢,效死于前!」陵见其至诚,喟然叹曰:「嗟呼!义士!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!」因泣下沾衿,与武决去。

      陵恶自赐武,使其妻赐武牛羊数十头。

    后陵复至北海上,语武:「区脱捕得云中生口,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,曰:『上崩。

    』」武闻之,南乡号哭,欧血,旦夕临。

    数月,昭帝即位。

    数年,匈奴与汉和亲。

    汉求武等。

    匈奴诡言武死。

    后汉使复至匈奴。

    常惠请其守者与俱,得夜见汉使,具自陈道。

    教使者谓单于言:「天子射上林中,得雁足有系帛书,言武等在某泽中。

    」使者大喜,如惠语以让单于。

    单于视左右而惊,谢汉使曰:「武等实在。

    」于是李陵置酒贺武曰:「今足下还归,扬名于匈奴,功显于汉室,虽古竹帛所载,丹青所画,何以过子卿!陵虽驽怯,令汉且贳陵罪,全其老母,使得奋大辱之积志,庶几乎曹柯之盟。

    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!收族陵家,为世大戮,陵尚复何顾乎?已矣!令子卿知吾心耳!异域之人,壹别长绝!」陵起舞,歌曰:「径万里兮度沙幕,为君将兮奋匈奴。

    路穷绝兮矢刃摧,士众灭兮名已隤,老母已死,虽欲报恩将安归?」  陵泣下数行,因与武决。

    单于召会武官属,前以降及物故,凡随武还者九人。

    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师,诏武奉一太牢谒武帝园庙,拜为典属国,秩中二千石,赐钱二百万,公田二顷,宅一区。

    常惠徐圣赵终根皆拜为中郎,赐帛各二百匹。

    其余六人,老归家,赐钱人十万,复终身。

    常惠后至右将军,封列侯,自有传。

    武留匈奴凡十九岁,始以强壮出,及还,须发尽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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