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标签 本文内容

"高中文言文"类型的诗

  • 先秦:屈原

    帝高阳之苗裔兮,朕皇考曰伯庸。

    摄提贞于孟陬兮,惟庚寅吾以降。

    皇览揆余初度兮,肇锡余以嘉名:名余曰正则兮,字余曰灵均。

   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,又重之以修能。

    扈江离与辟芷兮,纫秋兰以为佩。

    汩余若将不及兮,恐年岁之不吾与。

    朝搴阰之木兰兮,夕揽洲之宿莽。

    日月忽其不淹兮,春与秋其代序。

    惟草木之零落兮,恐美人之迟暮。

    (惟 通:唯)不抚壮而弃秽兮,何不改乎此度?乘骐骥以驰骋兮,来吾道夫先路!昔三后之纯粹兮,固众芳之所在。

    杂申椒与菌桂兮,岂惟纫夫蕙茝!彼尧、舜之耿介兮,既遵道而得路。

    何桀纣之猖披兮,夫惟捷径以窘步。

   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,路幽昧以险隘。

    岂余身之殚殃兮,恐皇舆之败绩!忽奔走以先后兮,及前王之踵武。

    荃不查余之中情兮,反信谗而齌怒。

   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,忍而不能舍也。

    指九天以为正兮,夫惟灵修之故也。

    曰黄昏以为期兮,羌中道而改路!初既与余成言兮,后悔遁而有他。

   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,伤灵修之数化。

   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,又树蕙之百亩。

    畦留夷与揭车兮,杂杜衡与芳芷。

    冀枝叶之峻茂兮,愿俟时乎吾将刈。

   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,哀众芳之芜秽。

   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,凭不厌乎求索。

   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,各兴心而嫉妒。

    忽驰骛以追逐兮,非余心之所急。

    老冉冉其将至兮,恐修名之不立。

   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,夕餐秋菊之落英。

   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,长顑颔亦何伤。

    掔木根以结茝兮,贯薜荔之落蕊。

    矫菌桂以纫蕙兮,索胡绳之纚纚。

    謇吾法夫前修兮,非世俗之所服。

   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,愿依彭咸之遗则。

    长太息以掩涕兮,哀民生之多艰。

   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,謇朝谇而夕替。

    既替余以蕙纕兮,又申之以揽茝。

    亦余心之所善兮,虽九死其犹未悔。

    怨灵修之浩荡兮,终不察夫民心。

   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,谣诼谓余以善淫。

    固时俗之工巧兮,偭规矩而改错。

    背绳墨以追曲兮,竞周容以为度。

    忳郁邑余侘傺兮,吾独穷困乎此时也。

    宁溘死以流亡兮,余不忍为此态也。

    鸷鸟之不群兮,自前世而固然。

    何方圜之能周兮,夫孰异道而相安?屈心而抑志兮,忍尤而攘诟。

    伏清白以死直兮,固前圣之所厚。

    悔相道之不察兮,延伫乎吾将反。

    回朕车以复路兮,及行迷之未远。

    步余马于兰皋兮,驰椒丘且焉止息。

    进不入以离尤兮,退将复修吾初服。

    制芰荷以为衣兮,集芙蓉以为裳。

    不吾知其亦已兮,苟余情其信芳。

    高余冠之岌岌兮,长余佩之陆离。

    芳与泽其杂糅兮,唯昭质其犹未亏。

    忽反顾以游目兮,将往观乎四荒。

    佩缤纷其繁饰兮,芳菲菲其弥章。

    民生各有所乐兮,余独好修以为常。

   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,岂余心之可惩。

    女嬃之婵媛兮,申申其詈予,曰:「鲧婞直以亡身兮,终然夭乎羽之野。

    汝何博謇而好修兮,纷独有此姱节?薋菉葹以盈室兮,判独离而不服。

    」众不可户说兮,孰云察余之中情?世并举而好朋兮,夫何茕独而不予听?依前圣以节中兮,喟凭心而历兹。

    济沅、湘以南征兮,就重华而敶词:启《九辩》与《九歌》兮,夏康娱以自纵。

    不顾难以图后兮,五子用失乎家衖。

    羿淫游以佚畋兮,又好射夫封狐。

    固乱流其鲜终兮,浞又贪夫厥家。

    浇身被服强圉兮,纵欲而不忍。

    日康娱而自忘兮,厥首用夫颠陨。

    夏桀之常违兮,乃遂焉而逢殃。

    后辛之菹醢兮,殷宗用而不长。

    汤、禹俨而祗敬兮,周论道而莫差。

    举贤才而授能兮,循绳墨而不颇。

    皇天无私阿兮,览民德焉错辅。

    夫维圣哲以茂行兮,苟得用此下土。

    瞻前而顾后兮,相观民之计极。

    夫孰非义而可用兮?孰非善而可服?阽余身而危死兮,览余初其犹未悔。

    不量凿而正枘兮,固前修以菹醢。

    曾歔欷余郁邑兮,哀朕时之不当。

    揽茹蕙以掩涕兮,沾余襟之浪浪。

    跪敷衽以陈辞兮,耿吾既得此中正。

    驷玉虬以桀鹥兮,溘埃风余上征。

    朝发轫于苍梧兮,夕余至乎县圃。

    欲少留此灵琐兮,日忽忽其将暮。

    吾令羲和弭节兮,望崦嵫而勿迫。

    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。

    饮余马于咸池兮,总余辔乎扶桑。

    折若木以拂日兮,聊逍遥以相羊。

    前望舒使先驱兮,后飞廉使奔属。

    鸾皇为余先戒兮,雷师告余以未具。

    吾令凤鸟飞腾兮,继之以日夜。

    飘风屯其相离兮,帅云霓而来御。

    纷总总其离合兮,斑陆离其上下。

    吾令帝阍开关兮,倚阊阖而望予。

    时暧暧其将罢兮,结幽兰而延伫。

    世溷浊而不分兮,好蔽美而嫉妒。

   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,登阆风而绁马。

    忽反顾以流涕兮,哀高丘之无女。

    溘吾游此春宫兮,折琼枝以继佩。

    及荣华之未落兮,相下女之可诒。

    吾令丰隆乘云兮,求宓妃之所在。

    解佩纕以结言兮,吾令謇修以为理。

    纷总总其离合兮,忽纬繣其难迁。

    夕归次于穷石兮,朝濯发乎洧盘。

    保厥美以骄傲兮,日康娱以淫游。

    虽信美而无礼兮,来违弃而改求。

    览相观于四极兮,周流乎天余乃下。

    望瑶台之偃蹇兮,见有娀之佚女。

    吾令鸩为媒兮,鸩告余以不好。

    雄鸠之鸣逝兮,余犹恶其佻巧。

    心犹豫而狐疑兮,欲自适而不可。

    凤皇既受诒兮,恐高辛之先我。

   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,聊浮游以逍遥。

    及少康之未家兮,留有虞之二姚。

    理弱而媒拙兮,恐导言之不固。

    世溷浊而嫉贤兮,好蔽美而称恶。

    闺中既以邃远兮,哲王又不寤。

    怀朕情而不发兮,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?索琼茅以筳篿兮,命灵氛为余占之。

    曰:「两美其必合兮,孰信修而慕之?思九州之博大兮,岂惟是其有女?」曰:「勉远逝而无狐疑兮,孰求美而释女?何所独无芳草兮,尔何怀乎故宇?」世幽昧以昡曜兮,孰云察余之善恶?民好恶其不同兮,惟此党人其独异!户服艾以盈要兮,谓幽兰其不可佩。

    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,岂珵美之能当?苏粪壤以充祎兮,谓申椒其不芳。

   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,心犹豫而狐疑。

    巫咸将夕降兮,怀椒糈而要之。

    百神翳其备降兮,九疑缤其并迎。

    皇剡剡其扬灵兮,告余以吉故。

    曰:「勉升降以上下兮,求矩矱之所同。

    汤、禹俨而求合兮,挚、咎繇而能调。

    苟中情其好修兮,又何必用夫行媒?说操筑于傅岩兮,武丁用而不疑。

    吕望之鼓刀兮,遭周文而得举。

    宁戚之讴歌兮,齐桓闻以该辅。

    及年岁之未晏兮,时亦犹其未央。

    恐鹈鴃之先鸣兮,使夫百草为之不芳。

    」何琼佩之偃蹇兮,众薆然而蔽之。

    惟此党人之不谅兮,恐嫉妒而折之。

    时缤纷其变易兮,又何可以淹留?兰芷变而不芳兮,荃蕙化而为茅。

    何昔日之芳草兮,今直为此萧艾也?岂其有他故兮,莫好修之害也!余以兰为可恃兮,羌无实而容长。

    委厥美以从俗兮,苟得列乎众芳。

    椒专佞以慢慆兮,樧又欲充夫佩帏。

    既干进而务入兮,又何芳之能祗?固时俗之流从兮,又孰能无变化?览椒兰其若兹兮,又况揭车与江离?惟兹佩之可贵兮,委厥美而历兹。

    芳菲菲而难亏兮,芬至今犹未沬。

    和调度以自娱兮,聊浮游而求女。

    及余饰之方壮兮,周流观乎上下。

   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,历吉日乎吾将行。

    折琼枝以为羞兮,精琼爢以为粻。

    为余驾飞龙兮,杂瑶象以为车。

    何离心之可同兮?吾将远逝以自疏。

    邅吾道夫昆仑兮,路修远以周流。

    扬云霓之晻蔼兮,鸣玉鸾之啾啾。

    朝发轫于天津兮,夕余至乎西极。

    凤皇翼其承旗兮,高翱翔之翼翼。

    忽吾行此流沙兮,遵赤水而容与。

    麾蛟龙使梁津兮,诏西皇使涉予。

    路修远以多艰兮,腾众车使径待。

    路不周以左转兮,指西海以为期。

    屯余车其千乘兮,齐玉轪而并驰。

    驾八龙之婉婉兮,载云旗之委蛇。

    抑志而弭节兮,神高驰之邈邈。

    奏《九歌》而舞《韶》兮,聊假日以媮乐。

    陟升皇之赫戏兮,忽临睨夫旧乡。

    仆夫悲余马怀兮,蜷局顾而不行。

    乱曰:已矣哉!国无人莫我知兮,又何怀乎故都!既莫足与为美政兮,吾将从彭咸之所居!

  • 先秦:左丘明

      晋侯、秦伯围郑,以其无礼于晋,且贰于楚也。

    晋军函陵,秦军氾南。

      佚之狐言于郑伯曰:“国危矣,若使烛之武见秦君,师必退。

    ”公从之。

    辞曰:“臣之壮也,犹不如人;今老矣,无能为也已。

    ”公曰:“吾不能早用子,今急而求子,是寡人之过也。

    然郑亡,子亦有不利焉!”许之。

      夜缒而出,见秦伯,曰:“秦、晋围郑,郑既知亡矣。

    若亡郑而有益于君,敢以烦执事。

    越国以鄙远,君知其难也,焉用亡郑以陪邻?邻之厚,君之薄也。

    若舍郑以为东道主,行李之往来,共其乏困,君亦无所害。

    且君尝为晋君赐矣,许君焦、瑕,朝济而夕设版焉,君之所知也。

    夫晋,何厌之有?既东封郑,又欲肆其西封,若不阙秦,将焉取之?阙秦以利晋,唯君图之。

    ”秦伯说,与郑人盟。

    使杞子、逢孙、杨孙戍之,乃还。

      子犯请击之。

    公曰:“不可。

    微夫人之力不及此。

    因人之力而敝之,不仁;失其所与,不知;以乱易整,不武。

    吾其还也。

    ”亦去之。

      (选自《左传》)

  • 两汉:司马迁

      项王军壁垓下,兵少食尽,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。

    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,项王乃大惊曰:“汉皆已得楚乎?是何楚人之多也!”项王则夜起,饮帐中。

    有美人名虞,常幸从;骏马名骓,常骑之。

    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,自为诗曰:“力拔山兮气盖世,时不利兮骓不逝。

    骓不逝兮可奈何,虞兮虞兮奈若何!”歌数阕,美人和之。

    项王泣数行下,左右皆泣,莫能仰视。

      于是项王乃上马骑,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,直夜溃围南出,驰走。

    平明,汉军乃觉之,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。

    项王渡淮,骑能属者百余人耳。

    项王至阴陵,迷失道,问一田父,田父绐曰“左”。

    左,乃陷大泽中。

    以故汉追及之。

    项王乃复引兵而东,至东城,乃有二十八骑。

    汉骑追者数千人。

    项王自度不得脱。

    谓其骑曰:“吾起兵至今八岁矣,身七十余战,所当者破,所击者服,未尝败北,遂霸有天下。

    然今卒困于此,此天之亡我,非战之罪也。

    今日固决死,愿为诸君快战,必三胜之,为诸君溃围,斩将,刈旗,令诸君知天亡我,非战之罪也。

    ”  乃分其骑以为四队,四向。

    汉军围之数重。

    项王谓其骑曰:“吾为公取彼一将。

    ”令四面骑驰下,期山东为三处。

    于是项王大呼驰下,汉军皆披靡,遂斩汉一将。

    是时,赤泉侯为骑将,追项王,项王瞋目而叱之,赤泉侯人马俱惊,辟易数里。

    与其骑会为三处。

    汉军不知项王所在,乃分军为三,复围之。

    项王乃驰,复斩汉一都尉,杀数十百人,复聚其骑,亡其两骑耳。

    乃谓其骑曰:“何如?”骑皆伏曰:“如大王言。

    ”  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。

    乌江亭长檥船待,谓项王曰:“江东虽小,地方千里,众数十万人,亦足王也。

    愿大王急渡。

    今独臣有船,汉军至,无以渡。

    ”项王笑曰:“天之亡我,我何渡为!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,今无一人还,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,我何面目见之?纵彼不言,籍独不愧于心乎?”乃谓亭长曰:“吾知公长者。

    吾骑此马五岁,所当无敌,尝一日行千里,不忍杀之,以赐公。

    ”乃令骑皆下马步行,持短兵接战。

    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。

    项王身亦被十余创。

    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,曰:“若非吾故人乎?”马童面之,指王翳曰:“此项王也。

    ”项王乃曰:“吾闻汉购我头千金,邑万户,吾为若德。

    ”乃自刎而死。

    王翳取其头,余骑相蹂践争项王,相杀者数十人。

    最其后,郎中骑杨喜,骑司马吕马童,郎中吕胜、杨武各得其一体。

  • 两汉:司马迁

      廉颇者,赵之良将也。

    赵惠文王十六年,廉颇为赵将,伐齐,大破之,取阳晋,拜为上卿,以勇气闻于诸侯。

    蔺相如者,赵人也,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。

      赵惠文王时,得楚和氏璧。

    秦昭王闻之,使人遗赵王书,愿以十五城请易璧。

    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:欲予秦,秦城恐不可得,徒见欺;欲勿予,即患秦兵之来。

    计未定,求人可使报秦者,未得。

    宦者令缪贤曰:“臣舍人蔺相如可使。

    ”王问:“何以知之?”对曰:“臣尝有罪,窃计欲亡走燕,臣舍人相如止臣,曰:‘君何以知燕王?’臣语曰:‘臣尝从大王与燕王会境上,燕王私握臣手,曰“愿结友”。

    以此知之,故欲往。

    ’相如谓臣曰:‘夫赵强而燕弱,而君幸于赵王,故燕王欲结于君。

    今君乃亡赵走燕,燕畏赵,其势必不敢留君,而束君归赵矣。

    君不如肉袒伏斧质请罪,则幸得脱矣。

    ’臣从其计,大王亦幸赦臣。

    臣窃以为其人勇士,有智谋,宜可使。

    ”于是王召见,问蔺相如曰:“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人之璧,可予不?”相如曰:“秦强而赵弱,不可不许。

    ”王曰:“取吾璧,不予我城,奈何?”相如曰:“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,曲在赵。

    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,曲在秦。

    均之二策,宁许以负秦曲。

    ”王曰:“谁可使者?”相如曰:“王必无人,臣愿奉璧往使。

    城入赵而璧留秦;城不入,臣请完璧归赵。

    ”赵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。

      秦王坐章台见相如,相如奉璧奏秦王。

    秦王大喜,传以示美人及左右,左右皆呼万岁。

    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,乃前曰:“璧有瑕,请指示王。

    ”王授璧,相如因持璧却立,倚柱,怒发上冲冠,谓秦王曰:“大王欲得璧,使人发书至赵王,赵王悉召群臣议,皆曰‘秦贪,负其强,以空言求璧,偿城恐不可得’。

    议不欲予秦璧。

    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,况大国乎!且以一璧之故逆强秦之欢,不可。

    于是赵王乃斋戒五日,使臣奉璧,拜送书于庭。

    何者?严大国之威以修敬也。

    今臣至,大王见臣列观,礼节甚倨;得璧,传之美人,以戏弄臣。

    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,故臣复取璧。

    大王必欲急臣,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!”相如持其璧睨柱,欲以击柱。

    秦王恐其破璧,乃辞谢固请,召有司案图,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。

    相如度秦王特以诈详为予赵城,实不可得,乃谓秦王曰:“和氏璧,天下所共传宝也,赵王恐,不敢不献。

    赵王送璧时,斋戒五日,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,设九宾于廷,臣乃敢上璧。

    ”秦王度之,终不可强夺,遂许斋五日,舍相如广成传。

    相如度秦王虽斋,决负约不偿城,乃使其从者衣褐,怀其璧,从径道亡,归璧于赵。

      秦王斋五日后,乃设九宾礼于廷,引赵使者蔺相如。

    相如至,谓秦王曰:“秦自缪公以来二十馀君,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。

    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,故令人持璧归,间至赵矣。

    且秦强而赵弱,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赵,赵立奉璧来。

    今以秦之强而先割十五都予赵,赵岂敢留璧而得罪于大王乎?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,臣请就汤镬,唯大王与群臣孰计议之。

    ”秦王与群臣相视而嘻。

    左右或欲引相如去,秦王因曰:“今杀相如,终不能得璧也,而绝秦赵之欢,不如因而厚遇之,使归赵,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秦邪!”卒廷见相如,毕礼而归之。

      相如既归,赵王以为贤大夫使不辱于诸侯,拜相如为上大夫。

    秦亦不以城予赵,赵亦终不予秦璧。

      其后秦伐赵,拔石城。

    明年,复攻赵,杀二万人。

     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,欲与王为好会于西河外渑池。

    赵王畏秦,欲毋行。

    廉颇、蔺相如计曰:“王不行,示赵弱且怯也。

    ”赵王遂行,相如从。

    廉颇送至境,与王诀曰:“王行,度道里会遇之礼毕,还,不过三十日。

    三十日不还,则请立太子为王,以绝秦望。

    ”王许之,遂与秦王会渑池。

    秦王饮酒酣,曰:“寡人窃闻赵王好音,请奏瑟。

    ”赵王鼓瑟。

    秦御史前书曰“某年月日,秦王与赵王会饮,令赵王鼓瑟”。

    蔺相如前曰:“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,请奏盆缻秦王,以相娱乐。

    ”秦王怒,不许。

    于是相如前进缻,因跪请秦王。

    秦王不肯击缻。

    相如曰:“五步之内,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!”左右欲刃相如,相如张目叱之,左右皆靡。

    于是秦王不怿,为一击缻。

    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“某年月日,秦王为赵王击缻”。

    秦之群臣曰:“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。

    ”蔺相如亦曰:“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。

    ”秦王竟酒,终不能加胜于赵。

    赵亦盛设兵以待秦,秦不敢动。

      既罢归国,以相如功大,拜为上卿,位在廉颇之右。

    廉颇曰:“我为赵将,有攻城野战之大功,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,而位居我上,且相如素贱人,吾羞,不忍为之下。

    ”宣言曰:“我见相如,必辱之。

    ”相如闻,不肯与会。

    相如每朝时,常称病,不欲与廉颇争列。

    已而相如出,望见廉颇,相如引车避匿。

    于是舍人相与谏曰:“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,徒慕君之高义也。

    今君与廉颇同列,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,恐惧殊甚,且庸人尚羞之,况于将相乎!臣等不肖,请辞去。

    ”蔺相如固止之,曰:“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?”曰:“不若也。

    ”相如曰:“夫以秦王之威,而相如廷叱之,辱其群臣,相如虽驽,独畏廉将军哉?顾吾念之,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,徒以吾两人在也。

    今两虎共斗,其势不俱生。

    吾所以为此者,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。

    ”廉颇闻之,肉袒负荆,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。

    曰:“鄙贱之人,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。

    ”卒相与欢,为刎颈之交。

  • 两汉:司马迁

      沛公军霸上,未得与项羽相见。

    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:“沛公欲王关中,使子婴为相,珍宝尽有之。

    ”项羽大怒曰:“旦日飨士卒,为击破沛公军!”当是时,项羽兵四十万,在新丰鸿门;沛公兵十万,在霸上。

    范增说项羽曰:“沛公居山东时,贪于财货,好美姬。

    今入关,财物无所取,妇女无所幸,此其志不在小。

    吾令人望其气,皆为龙虎,成五彩,此天子气也。

    急击勿失!”  楚左尹项伯者,项羽季父也,素善留侯张良。

    张良是时从沛公,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,私见张良,具告以事,欲呼张良与俱去,曰:“毋从俱死也。

    ”张良曰:“臣为韩王送沛公,沛公今事有急,亡去不义,不可不语。

    ”  良乃入,具告沛公。

    沛公大惊,曰:“为之奈何?”张良曰:“谁为大王为此计者?”曰:“鲰生说我曰:‘距关,毋内诸侯,秦地可尽王也。

    ’故听之。

    ”良曰:“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?”沛公默然,曰:“固不如也。

    且为之奈何?”张良曰:“请往谓项伯,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。

    ”沛公曰:“君安与项伯有故?”张良曰:“秦时与臣游,项伯杀人,臣活之;今事有急,故幸来告良。

    ”沛公曰:“孰与君少长?”良曰:“长于臣。

    ”沛公曰:“君为我呼入,吾得兄事之。

    ”张良出,要项伯。

    项伯即入见沛公。

    沛公奉卮酒为寿,约为婚姻,曰:“吾入关,秋毫不敢有所近,籍吏民封府库,而待将军。

    所以遣将守关者,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。

    日夜望将军至,岂敢反乎!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。

    ”项伯许诺,谓沛公曰:“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。

    ”沛公曰:“诺。

    ”于是项伯复夜去,至军中,具以沛公言报项王,因言曰:“沛公不先破关中,公岂敢入乎?今人有大功而击之,不义也。

    不如因善遇之。

    ”项王许诺。

      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王,至鸿门,谢曰:“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,将军战河北,臣战河南,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,得復见将军于此。

    今者有小人之言,令将军与臣有郤……”项王曰:“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;不然,籍何以至此。

    ”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。

    项王、项伯东向坐,亚父南向坐。

    亚父者,范增也。

    沛公北向坐,张良西向侍。

    范增数目项王,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,项王默然不应。

    范增起,出召项庄,谓曰:“君王为人不忍。

    若入前为寿,寿毕,请以剑舞,因击沛公于坐,杀之。

    不者,若属皆且为所虏。

    ”庄则入为寿。

    寿毕,曰:“君王与沛公饮,军中无以为乐,请以剑舞。

    ”项王曰:“诺。

    ”项庄拔剑起舞,项伯亦拔剑起舞,常以身翼蔽沛公,庄不得击。

     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。

    樊哙曰:“今日之事何如?”良曰:“甚急!今者项庄拔剑舞,其意常在沛公也。

    ”哙曰:“此迫矣!臣请入,与之同命。

    ”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。

    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,樊哙侧其盾以撞,卫士仆地,哙遂入,披帷西向立,瞋目视项王,头发上指,目眦尽裂。

    项王按剑而跽曰:“客何为者?”张良曰:“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。

    ”项王曰:“壮士,赐之卮酒。

    ”则与斗卮酒。

    哙拜谢,起,立而饮之。

    项王曰:“赐之彘肩。

    ”则与一生彘肩。

    樊哙覆其盾于地,加彘肩上,拔剑切而啖之。

    项王曰:“壮士!能復饮乎?”樊哙曰:“臣死且不避,卮酒安足辞!夫秦王有虎狼之心,杀人如不能举,刑人如恐不胜,天下皆叛之。

    怀王与诸将约曰:‘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。

    ’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,毫毛不敢有所近,封闭宫室,还军霸上,以待大王来。

    故遣将守关者,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。

    劳苦而功高如此,未有封侯之赏,而听细说,欲诛有功之人。

    此亡秦之续耳,窃为大王不取也!”项王未有以应,曰:“坐。

    ”樊哙从良坐。

      坐须臾,沛公起如厕,因招樊哙出。

    沛公已出,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。

    沛公曰:“今者出,未辞也,为之奈何?”樊哙曰:“大行不顾细谨,大礼不辞小让。

    如今人方为刀俎,我为鱼肉,何辞为?”于是遂去。

    乃令张良留谢。

    良问曰:“大王来何操?”曰:“我持白璧一双,欲献项王,玉斗一双,欲与亚父。

    会其怒,不敢献。

    公为我献之。

    ”张良曰:“谨诺。

    ”当是时,项王军在鸿门下,沛公军在霸上,相去四十里。

    沛公则置车骑,脱身独骑,与樊哙、夏侯婴、靳强、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,从郦山下,道芷阳间行。

    沛公谓张良曰:“从此道至吾军,不过二十里耳。

    度我至军中,公乃入。

    ”  沛公已去,间至军中。

    张良入谢,曰:“沛公不胜桮杓,不能辞。

    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,再拜献大王足下,玉斗一双,再拜奉大将军足下。

    ”项王曰:“沛公安在?”良曰:“闻大王有意督过之,脱身独去,已至军矣。

    ”项王则受璧,置之坐上。

    亚父受玉斗,置之地,拔剑撞而破之,曰:“唉!竖子不足与谋。

    夺项王天下者,必沛公也。

    吾属今为之虏矣!”  沛公至军,立诛杀曹无伤。

  • 明代:张溥

      五人者,盖当蓼洲周公之被逮,激于义而死焉者也。

    至于今,郡之贤士大夫请于当道,即除魏阉废祠之址以葬之;且立石于其墓之门,以旌其所为。

    呜呼,亦盛矣哉!  夫五人之死,去今之墓而葬焉,其为时止十有一月耳。

    夫十有一月之中,凡富贵之子,慷慨得志之徒,其疾病而死,死而湮没不足道者,亦已众矣;况草野之无闻者欤?独五人之皦皦,何也?  予犹记周公之被逮,在丙寅三月之望。

    吾社之行为士先者,为之声义,敛赀财以送其行,哭声震动天地。

    缇骑按剑而前,问:“谁为哀者?”众不能堪,抶而仆之。

    是时以大中丞抚吴者为魏之私人毛一鹭,公之逮所由使也;吴之民方痛心焉,于是乘其厉声以呵,则噪而相逐。

    中丞匿于溷藩以免。

    既而以吴民之乱请于朝,按诛五人,曰颜佩韦、杨念如、马杰、沈扬、周文元,即今之傫然在墓者也。

      然五人之当刑也,意气扬扬,呼中丞之名而詈之,谈笑以死。

    断头置城上,颜色不少变。

    有贤士大夫发五十金,买五人之头而函之,卒与尸合。

    故今之墓中全乎为五人也。

      嗟乎!大阉之乱,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,四海之大,有几人欤?而五人生于编伍之间,素不闻诗书之训,激昂大义,蹈死不顾,亦曷故哉?且矫诏纷出,钩党之捕遍于天下,卒以吾郡之发愤一击,不敢复有株治;大阉亦逡巡畏义,非常之谋难于猝发,待圣人之出而投缳道路,不可谓非五人之力也。

      由是观之,则今之高爵显位,一旦抵罪,或脱身以逃,不能容于远近,而又有剪发杜门,佯狂不知所之者,其辱人贱行,视五人之死,轻重固何如哉?是以蓼洲周公忠义暴于朝廷,赠谥褒美,显荣于身后;而五人亦得以加其土封,列其姓名于大堤之上,凡四方之士无不有过而拜且泣者,斯固百世之遇也。

    不然,令五人者保其首领,以老于户牖之下,则尽其天年,人皆得以隶使之,安能屈豪杰之流,扼腕墓道,发其志士之悲哉?故余与同社诸君子,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,而为之记,亦以明死生之大,匹夫之有重于社稷也。

      贤士大夫者,冏卿因之吴公,太史文起文公、孟长姚公也。

  • 宋代:苏轼

      壬戌之秋,七月既望,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。

    清风徐来,水波不兴。

    举酒属客,诵明月之诗,歌窈窕之章。

    少焉,月出于东山之上,徘徊于斗牛之间。

    白露横江,水光接天。

    纵一苇之所如,凌万顷之茫然。

   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,而不知其所止;飘飘乎如遗世独立,羽化而登仙。

    (冯 通:凭)  于是饮酒乐甚,扣舷而歌之。

    歌曰:“桂棹兮兰桨,击空明兮溯流光。

    渺渺兮予怀,望美人兮天一方。

    ”客有吹洞箫者,倚歌而和之。

    其声呜呜然,如怨如慕,如泣如诉;余音袅袅,不绝如缕。

    舞幽壑之潜蛟,泣孤舟之嫠妇。

      苏子愀然,正襟危坐,而问客曰:“何为其然也?”客曰:“‘月明星稀,乌鹊南飞。

    ’此非曹孟德之诗乎?西望夏口,东望武昌,山川相缪,郁乎苍苍,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?方其破荆州,下江陵,顺流而东也,舳舻千里,旌旗蔽空,酾酒临江,横槊赋诗,固一世之雄也,而今安在哉?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,侣鱼虾而友麋鹿,驾一叶之扁舟,举匏樽以相属。

    寄蜉蝣于天地,渺沧海之一粟。

    哀吾生之须臾,羡长 江之无穷。

    挟飞仙以遨游,抱明月而长终。

    知不可乎骤得,托遗响于悲风。

    ”  苏子曰:“客亦知夫水与月乎?逝者如斯,而未尝往也;盈虚者如彼,而卒莫消长也。

   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,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;自其不变者而观之,则物与我皆无尽也,而又何羡乎!且夫天地之间,物各有主,苟非吾之所有,虽一毫而莫取。

    惟江上之清风,与山间之明月,耳得之而为声,目遇之而成色,取之无禁,用之不竭。

    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,而吾与子之所共适。

    ”(共适 一作:共食)  客喜而笑,洗盏更酌。

    肴核既尽,杯盘狼籍。

    相与枕藉乎舟中,不知东方之既白。

  • 唐代:王维

      近腊月下,景气和畅,故山殊可过。

    足下方温经,猥不敢相烦,辄便往山中,憩感配寺,与山僧饭讫而去。

      北涉玄灞,清月映郭。

    夜登华子冈,辋水沦涟,与月上下。

    寒山远火,明灭林外。

    深巷寒犬,吠声如豹。

    村墟夜舂,复与疏钟相间。

    此时独坐,僮仆静默,多思曩昔,携手赋诗,步仄径,临清流也。

      当待春中,草木蔓发,春山可望,轻鲦出水,白鸥矫翼,露湿青皋,麦陇朝雊,斯之不远,倘能从我游乎?非子天机清妙者,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邀。

    然是中有深趣矣!无忽。

    因驮黄檗人往,不一,山中人王维白。

  • 唐代:王勃

      豫章故郡,洪都新府。

    星分翼轸,地接衡庐。

    襟三江而带五湖,控蛮荆而引瓯越。

    物华天宝,龙光射牛斗之墟;人杰地灵,徐孺下陈蕃之榻。

    雄州雾列,俊采星驰。

    台隍枕夷夏之交,宾主尽东南之美。

    都督阎公之雅望,棨戟遥临;宇文新州之懿范,襜帷暂驻。

    十旬休假,胜友如云;千里逢迎,高朋满座。

    腾蛟起凤,孟学士之词宗;紫电青霜,王将军之武库。

    家君作宰,路出名区;童子何知,躬逢胜饯。

    (豫章故郡 一作:南昌故郡)  时维九月,序属三秋。

    潦水尽而寒潭清,烟光凝而暮山紫。

    俨骖騑于上路,访风景于崇阿。

    临帝子之长洲,得仙人之旧馆。

    层峦耸翠,上出重霄;飞阁流丹,下临无地。

    鹤汀凫渚,穷岛屿之萦回;桂殿兰宫,即冈峦之体势。

    (层峦 一作:层台;即冈 一作:列冈;仙人 一作:天人;飞阁流丹 一作:飞阁翔丹)  披绣闼,俯雕甍,山原旷其盈视,川泽纡其骇瞩。

    闾阎扑地,钟鸣鼎食之家;舸舰迷津,青雀黄龙之舳。

    云销雨霁,彩彻区明。

    落霞与孤鹜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。

    渔舟唱晚,响穷彭蠡之滨,雁阵惊寒,声断衡阳之浦。

    (轴 通:舳;迷津 一作:弥津;云销雨霁,彩彻区明 一作:虹销雨霁,彩彻云衢)  遥襟甫畅,逸兴遄飞。

    爽籁发而清风生,纤歌凝而白云遏。

    睢园绿竹,气凌彭泽之樽;邺水朱华,光照临川之笔。

    四美具,二难并。

    穷睇眄于中天,极娱游于暇日。

    天高地迥,觉宇宙之无穷;兴尽悲来,识盈虚之有数。

    望长安于日下,目吴会于云间。

    地势极而南溟深,天柱高而北辰远。

    关山难越,谁悲失路之人;萍水相逢,尽是他乡之客。

    怀帝阍而不见,奉宣室以何年?(遥襟甫畅 一作:遥吟俯畅)  嗟乎!时运不齐,命途多舛。

    冯唐易老,李广难封。

    屈贾谊于长沙,非无圣主;窜梁鸿于海曲,岂乏明时?所赖君子见机,达人知命。

    老当益壮,宁移白首之心?穷且益坚,不坠青云之志。

    酌贪泉而觉爽,处涸辙以犹欢。

    北海虽赊,扶摇可接;东隅已逝,桑榆非晚。

    孟尝高洁,空余报国之情;阮籍猖狂,岂效穷途之哭!(见机 一作:安贫)  勃,三尺微命,一介书生。

    无路请缨,等终军之弱冠;有怀投笔,慕宗悫之长风。

    舍簪笏于百龄,奉晨昏于万里。

    非谢家之宝树,接孟氏之芳邻。

    他日趋庭,叨陪鲤对;今兹捧袂,喜托龙门。

    杨意不逢,抚凌云而自惜;钟期既遇,奏流水以何惭?  呜乎!胜地不常,盛筵难再;兰亭已矣,梓泽丘墟。

    临别赠言,幸承恩于伟饯;登高作赋,是所望于群公。

    敢竭鄙怀,恭疏短引;一言均赋,四韵俱成。

    请洒潘江,各倾陆海云尔:滕王高阁临江渚,佩玉鸣鸾罢歌舞。

    画栋朝飞南浦云,珠帘暮卷西山雨。

    闲云潭影日悠悠,物换星移几度秋。

    阁中帝子今何在?槛外长江空自流。

  • 唐代:李朝威

      仪凤中,有儒生柳毅者,应举下第,将还湘滨。

    念乡人有客于泾阳者,遂往告别。

    至六七里,鸟起马惊,疾逸道左。

    又六七里,乃止。

    见有妇人,牧羊于道畔。

    毅怪视之,乃殊色也。

    然而蛾脸不舒,巾袖无光,凝听翔立,若有所伺。

    毅诘之曰:“子何苦而自辱如是?”妇始楚而谢,终泣而对曰:“贱妾不幸,今日见辱问于长者。

    然而恨贯肌骨,亦何能愧避?幸一闻焉。

    妾,洞庭龙君小女也。

    父母配嫁泾川次子,而夫婿乐逸,为婢仆所惑,日以厌薄。

    既而将诉于舅姑,舅姑爱其子,不能御。

    迨诉频切,又得罪舅姑。

    舅姑毁黜以至此。

    ”言讫,歔欷流涕,悲不自胜。

    又曰:“洞庭于兹,相远不知其几多也?长天茫茫,信耗莫通。

    心目断尽,无所知哀。

    闻君将还吴,密通洞庭。

    或以尺书寄托侍者,未卜将以为可乎?”毅曰:“吾义夫也。

    闻子之说,气血俱动,恨无毛羽,不能奋飞,是何可否之谓乎!然而洞庭深水也。

    吾行尘间,宁可致意耶?惟恐道途显晦,不相通达,致负诚托,又乖恳愿。

    子有何术可导我邪?”女悲泣且谢,曰:“负载珍重,不复言矣。

    脱获回耗,虽死必谢。

    君不许,何敢言。

    既许而问,则洞庭之与京邑,不足为异也。

    ”毅请闻之。

    女曰:“洞庭之阴,有大橘树焉,乡人谓之‘社橘’。

    君当解去兹带,束以他物。

    然后叩树三发,当有应者。

    因而随之,无有碍矣。

    幸君子书叙之外,悉以心诚之话倚托,千万无渝!”毅曰:“敬闻命矣。

    ”女遂于襦间解书,再拜以进。

    东望愁泣,若不自胜。

    毅深为之戚,乃致书囊中,因复谓曰:“吾不知子之牧羊,何所用哉?神岂宰杀乎?”女曰:“非羊也,雨工也。

    ”“何为雨工?”曰:“雷霆之类也。

    ”毅顾视之,则皆矫顾怒步,饮龁甚异,而大小毛角,则无别羊焉。

    毅又曰:“吾为使者,他日归洞庭,幸勿相避。

    ”女曰:“宁止不避,当如亲戚耳。

    ”语竟,引别东去。

    不数十步,回望女与羊,俱亡所见矣。

      其夕,至邑而别其友,月余到乡,还家,乃访友于洞庭。

    洞庭之阴,果有社橘。

    遂易带向树,三击而止。

    俄有武夫出于波问,再拜请曰:“贵客将自何所至也?”毅不告其实,曰:“走谒大王耳。

    ”武夫揭水止路,引毅以进。

    谓毅曰:“当闭目,数息可达矣。

    ”毅如其言,遂至其宫。

    始见台阁相向,门户千万,奇草珍木,无所不有.夫乃止毅,停于大室之隅,曰:“客当居此以俟焉。

    ”毅曰:“此何所也?”夫曰:“此灵虚殿也。

    ”谛视之,则人间珍宝毕尽于此。

    柱以白璧,砌以青玉,床以珊瑚,帘以水精,雕琉璃于翠楣,饰琥珀于虹栋。

    奇秀深杳,不可殚言。

    然而王久不至。

    毅谓夫曰:“洞庭君安在哉?”曰:“吾君方幸玄珠阁,与太阳道士讲《火经》,少选当毕。

    ”毅曰:“何谓《火经》?”夫曰:“吾君,龙也。

    龙以水为神,举一滴可包陵谷。

    道士,乃人也。

    人以火为神圣,发一灯可燎阿房。

    然而灵用不同,玄化各异。

    太阳道士精于人理,吾君邀以听焉。

    ”语毕而宫门辟,景从云合,而见一人,披紫衣,执青玉。

    夫跃曰:“此吾君也!”乃至前以告之。

      君望毅而问曰:“岂非人间之人乎?”对曰:“然。

    ”毅而设拜,君亦拜,命坐于灵虚之下。

    谓毅曰:“水府幽深,寡人暗昧,夫子不远千里,将有为乎?”毅曰:“毅,大王之乡人也。

    长于楚,游学于秦。

    昨下第,闲驱泾水右涘,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,风鬟雨鬓,所不忍睹。

    毅因诘之,谓毅曰:‘为夫婿所薄,舅姑不念,以至于此’。

    悲泗淋漓,诚怛人心。

    遂托书于毅。

    毅许之,今以至此。

    ”因取书进之。

    洞庭君览毕,以袖掩面而泣曰:“老父之罪,不能鉴听,坐贻聋瞽,使闺窗孺弱,远罹构害。

    公,乃陌上人也,而能急之。

    幸被齿发,何敢负德!”词毕,又哀咤良久。

    左右皆流涕。

    时有宦人密侍君者,君以书授之,令达宫中。

    须臾,宫中皆恸哭。

    君惊,谓左右曰:“疾告宫中,无使有声,恐钱塘所知。

    ”毅曰:“钱塘,何人也?”曰:“寡人之爱弟,昔为钱塘长,今则致政矣。

    ”毅曰:“何故不使知?”曰:“以其勇过人耳。

    昔尧遭洪水九年者,乃此子一怒也。

    近与天将失意,塞其五山。

    上帝以寡人有薄德于古今,遂宽其同气之罪。

    然犹縻系于此,故钱塘之人日日候焉。

    ”语未毕,而大声忽发,天拆地裂。

    宫殿摆簸,云烟沸涌。

    俄有赤龙长千余尺,电目血舌,朱鳞火鬣,项掣金锁,锁牵玉柱。

    千雷万霆,激绕其身,霰雪雨雹,一时皆下。

    乃擘青天而飞去。

    毅恐蹶仆地。

    君亲起持之曰:“无惧,固无害。

    ”毅良久稍安,乃获自定。

    因告辞曰:“愿得生归,以避复来。

    ”君曰:“必不如此。

    其去则然,其来则不然,幸为少尽缱绻。

    ”因命酌互举,以款人事。

      俄而祥风庆云,融融恰怡,幢节玲珑,箫韶以随。

    红妆千万,笑语熙熙。

    中有一人,自然蛾眉,明珰满身,绡縠参差。

    迫而视之,乃前寄辞者。

    然若喜若悲,零泪如丝。

    须臾,红烟蔽其左,紫气舒其右,香气环旋,入于宫中。

    君笑谓毅曰:“泾水之囚人至矣。

    ”君乃辞归宫中。

    须臾,又闻怨苦,久而不已。

    有顷,君复出,与毅饮食。

    又有一人,披紫裳,执青玉,貌耸神溢,立于君左。

    君谓毅曰:“此钱塘也。

    ”毅起,趋拜之。

    钱塘亦尽礼相接,谓毅曰:“女侄不幸,为顽童所辱。

    赖明君子信义昭彰,致达远冤。

    不然者,是为泾陵之土矣。

    飨德怀恩,词不悉心。

    ”毅撝退辞谢,俯仰唯唯。

    然后回告兄曰:“向者辰发灵虚,巳至泾阳,午战于彼,未还于此。

    中间驰至九天,以告上帝。

    帝知其冤,而宥其失。

    前所谴责,因而获免。

    然而刚肠激发,不遑辞候,惊扰宫中,复忤宾客。

    愧惕惭惧,不知所失。

    ”因退而再拜。

    君曰:“所杀几何?”曰:“六十万。

    ”“伤稼乎?”曰:“八百里。

    ”无情郎安在?”曰:“食之矣。

    ”君怃然曰:“顽童之为是心也,诚不可忍,然汝亦太草草。

    赖上帝显圣,谅其至冤。

    不然者,吾何辞焉?从此以去,勿复如是。

    ”钱塘君复再拜。

    是夕,遂宿毅于凝光殿。

      明日,又宴毅于凝碧宫。

    会友戚,张广乐,具以醪醴,罗以甘洁。

    初,笳角鼙鼓,旌旗剑戟,舞万夫于其右。

    中有一夫前曰:“此《钱塘破阵乐》。

    ”旌杰气,顾骤悍栗。

    座客视之,毛发皆竖。

    复有金石丝竹,罗绮珠翠,舞千女于其左,中有一女前进曰:“此《贵主还宫乐》。

    ”清音宛转,如诉如慕,坐客听下,不觉泪下。

    二舞既毕,龙君大悦。

    锡以纨绮,颁于舞人,然后密席贯坐,纵酒极娱。

    酒酣,洞庭君乃击席而歌曰:“大天苍苍兮,大地茫茫,人各有志兮,何可思量,狐神鼠圣兮,薄社依墙。

    雷霆一发兮,其孰敢当?荷贞人兮信义长,令骨肉兮还故乡,齐言惭愧兮何时忘!”洞庭君歌罢,钱塘君再拜而歌曰:“上天配合兮,生死有途。

    此不当妇兮,彼不当夫。

    腹心辛苦兮,泾水之隅。

    风霜满鬓兮,雨雪罗襦。

    赖明公兮引素书,令骨肉兮家如初。

    永言珍重兮无时无。

    ”钱塘君歌阕,洞庭君俱起,奉觞于毅。

    毅踧踖而受爵,饮讫,复以二觞奉二君,乃歌曰:“碧云悠悠兮,泾水东流。

    伤美人兮,雨泣花愁。

    尺书远达兮,以解君忧。

    哀冤果雪兮,还处其休。

    荷和雅兮感甘羞。

    山家寂寞兮难久留。

    欲将辞去兮悲绸缪。

    ”歌罢,皆呼万岁。

    洞庭君因出碧玉箱,贮以开水犀;钱塘君复出红珀盘,贮以照夜玑:皆起进毅,毅辞谢而受。

    然后宫中之人,咸以绡彩珠璧,投于毅侧。

    重叠焕赫,须臾埋没前后。

    毅笑语四顾,愧谢不暇。

    洎酒阑欢极,毅辞起,复宿于凝光殿。

      翌日,又宴毅于清光阁。

    钱塘因酒作色,踞谓毅曰:“不闻猛石可裂不可卷,义士可杀不可羞耶?愚有衷曲,欲一陈于公。

    如可,则俱在云霄;如不可,则皆夷粪壤。

    足下以为何如哉?”毅曰:“请闻之。

    ”钱塘曰:“泾阳之妻,则洞庭君之爱女也。

    淑性茂质,为九姻所重。

    不幸见辱于匪人,今则绝矣。

    将欲求托高义,世为亲戚,使受恩者知其所归,怀爱者知其所付,岂不为君子始终之道者?”毅肃然而作,欻然而笑曰:“诚不知钱塘君孱困如是!毅始闻跨九州,怀五岳,泄其愤怒;复见断金锁,掣玉柱,赴其急难。

    毅以为刚决明直,无如君者。

    盖犯之者不避其死,感之者不爱其生,此真丈夫之志。

    奈何萧管方洽,亲宾正和,不顾其道,以威加人?岂仆人素望哉!若遇公于洪波之中,玄山之间,鼓以鳞须,被以云雨,将迫毅以死,毅则以禽兽视之,亦何恨哉!今体被衣冠,坐谈礼义,尽五常之志性,负百行怖之微旨,虽人世贤杰,有不如者,况江河灵类乎?而欲以蠢然之躯,悍然之性,乘酒假气,将迫于人,岂近直哉!且毅之质,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间。

    然而敢以不伏之心,胜王不道之气。

    惟王筹之!”钱塘乃逡巡致谢曰:“寡人生长宫房,不闻正论。

    向者词述疏狂,妄突高明。

    退自循顾,戾不容责。

    幸君子不为此乖问可也。

    ”其夕,复饮宴,其乐如旧。

    毅与钱塘遂为知心友。

      明日,毅辞归。

    洞庭君夫人别宴毅于潜景殿,男女仆妾等悉出预会。

    夫人泣谓毅曰:“骨肉受君子深恩,恨不得展愧戴,遂至睽别。

    ”使前泾阳女当席拜毅以致谢。

    夫人又曰:“此别岂有复相遇之日乎?”毅其始虽不诺钱塘之情,然当此席,殊有叹恨之色。

    宴罢,辞别,满宫凄然。

    赠遗珍宝,怪不可述。

    毅于是复循途出江岸,见从者十余人,担囊以随,至其家而辞去。

    毅因适广陵宝肆,鬻其所得。

    百未发一,财已盈兆。

    故淮右富族,咸以为莫如。

    遂娶于张氏,亡。

    又娶韩氏。

    数月,韩氏又亡。

    徙家金陵。

    常以鳏旷多感,或谋新匹。

    有媒氏告之曰:“有卢氏女,范阳人也。

    父名曰浩,尝为清流宰。

    晚岁好道,独游云泉,今则不知所在矣。

    母曰郑氏。

    前年适清河张氏,不幸而张夫早亡。

    母怜其少,惜其慧美,欲择德以配焉。

    不识何如?”毅乃卜日就礼。

    既而男女二姓俱为豪族,法用礼物,尽其丰盛。

    金陵之士,莫不健仰。

    居月余,毅因晚入户,视其妻,深觉类于龙女,而艳逸丰厚,则又过之。

    因与话昔事。

    妻谓毅曰:“人世岂有如是之理乎?”  经岁余,有一子。

    毅益重之。

    既产,逾月,乃秾饰换服,召毅于帘室之间,笑谓毅曰:“君不忆余之于昔也?”毅曰:“夙为姻好,何以为忆?”妻曰:“余即洞庭君之女也。

    泾川之冤,君使得白。

    衔君之恩,誓心求报。

    洎钱塘季父论亲不从,遂至睽违。

    天各一方,不能相问。

    父母欲配嫁于濯锦小儿某。

    遂闭户剪发,以明无意。

    虽为君子弃绝,分见无期。

    而当初之心,死不自替。

    他日父母怜其志,复欲驰白于君子。

    值君子累娶,当娶于张,已而又娶于韩。

    迨张、韩继卒,君卜居于兹,故余之父母乃喜余得遂报君之意。

    今日获奉君子,咸善终世,死无恨矣。

    ”因呜咽,泣涕交下。

    对毅曰:“始不言者,知君无重色之心。

    今乃言者,知君有感余之意。

    妇人匪薄,不足以确厚永心,故因君爱子,以托相生。

    未知君意如何?愁惧兼心,不能自解。

    君附书之日,笑谓妾曰:‘他日归洞庭,慎无相避。

    ’诚不知当此之际,君岂有意于今日之事乎?其后季父请于君,君固不许。

    君乃诚将不可邪,抑忿然邪?君其话之。

    ”毅曰:“似有命者。

    仆始见君子,长泾之隅,枉抑憔悴,诚有不平之志。

    然自约其心者,达君之冤,余无及也。

    以言‘慎无相避’者,偶然耳,岂有意哉。

    洎钱塘逼迫之际,唯理有不可直,乃激人之怒耳。

    夫始以义行为之志,宁有杀其婿而纳其妻者邪?一不可也。

    某素以操真为志尚,宁有屈于己而伏于心者乎?二不可也。

    且以率肆胸臆,酬酢纷纶,唯直是图,不遑避害。

    然而将别之日。

    见君有依然之容,心甚恨之。

    终以人事扼束,无由报谢。

    吁,今日,君,卢氏也,又家于人间。

    则吾始心未为惑矣。

    从此以往,永奉欢好,心无纤虑也。

    ”妻因深感娇泣,良久不已。

    有顷,谓毅曰:“勿以他类,遂为无心,固当知报耳。

    夫龙寿万岁,今与君同之。

    水陆无往不适。

    君不以为妄也。

    ”毅嘉之曰:“吾不知国客乃复为神仙之饵!”。

    乃相与觐洞庭。

    既至,而宾主盛礼,不可具纪。

      后居南海仅四十年,其邸第、舆马、珍鲜、服玩,虽侯伯之室,无以加也。

    毅之族咸遂濡泽。

    以其春秋积序,容状不衰。

    南海之人,靡不惊异。

      洎开元中,上方属意于神仙之事,精索道术。

    毅不得安,遂相与归洞庭。

    凡十余岁,莫知其迹。

      至开元末,毅之表弟薛嘏为京畿令,谪官东南。

    经洞庭,晴昼长望,俄见碧山出于远波。

    舟人皆侧立,曰:“此本无山,恐水怪耳。

    ”指顾之际,山与舟相逼,乃有彩船自山驰来,迎问于嘏。

    其中有一人呼之曰:“柳公来候耳。

    ”嘏省然记之,乃促至山下,摄衣疾上。

    山有宫阙如人世,见毅立于宫室之中,前列丝竹,后罗珠翠,物玩之盛,殊倍人间。

    毅词理益玄,容颜益少。

    初迎嘏于砌,持嘏手曰:“别来瞬息,而发毛已黄。

    ”嘏笑曰:“兄为神仙,弟为枯骨,命也。

    ”毅因出药五十丸遗嘏,曰:“此药一丸,可增一岁耳。

    岁满复来,无久居人世以自苦也。

    ”欢宴毕,嘏乃辞行。

    自是已后,遂绝影响。

    嘏常以是事告于人世。

    殆四纪,嘏亦不知所在。

      陇西李朝威叙而叹曰:“五虫之长,必以灵者,别斯见矣。

    人,裸也,移信鳞虫。

    洞庭含纳大直,钱塘迅疾磊落,宜有承焉。

    嘏咏而不载,独可邻其境。

    愚义之,为斯文。

  • 1
  • 2
  • 3
  • »